站在崖畔,看着流云,许尘极少见地说着这些很严肃的话,最开始的时候,想着谈话的对象是大师兄,还有些犹豫,接着便越说越顺。
“别人不想我去做什么,律法禁止我去做什么,道德大势不允许我去做什么,然而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摇头说道:“可是……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大自在,任何事物哪怕是精神都自有其边际,若你的自在妨碍到了别人的自在,甚至让整个世界都不在自在,那么谁都不会让你自在。”
许尘说道:“但应该尽可能拥有更多。”
大师兄不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拥有更多?”
许尘说道:“这些东西和银子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多,我可不相信什么许尘勿滥的道理。”
大师兄说道:“然而那需要绝对的能力,想要拥有整个世界,便需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我这一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
许尘说道:“师兄说的是,所以这便是我们为什么要修行,为什么要变强。”
大师兄声音微涩,无奈说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许尘笑着说道:“虽不能至,心必须向往之。”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你想拥有绝对的自在,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所以你今天才会回到兑山宗,想见老师?”
许尘看着崖畔的流云,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见到老师会问他什么,不过老师既然不想见我,我只好自己去想这些问题。”
大师兄想着先前在都城小道观前叶天明说的无信者无敬畏,还有当年那道黑线的往事,看着许尘若有所思的脸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觉得绝壁间穿行的山风,忽然间变得有些寒冷。
“不同人有不同的自在,这些自在一旦互相抵触侵占,便会发生纷争,律法或是西晋教典,便是解决这些纷争的规则。”
他看着许尘平静说道:“兑山宗信奉律法第一,便是为了避免世界陷入混乱的局面,谁都不能违反,便是我也不能,并且身为兑山宗弟子,我会主动维护律法的尊严,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清楚地明白。”
许尘并不意外会听到大师兄的警告,点了点头。
大师兄看着他,忽然好奇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许尘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师兄疑惑问道:“那师弟先前对我说那些……”
许尘转头看着他说道:“师兄,我说那些话并不是想争取你的同意甚至是帮助,我只是要说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大师兄怔怔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感慨说道:“小师弟你可以直言师兄之过错,果然比我要强,比也要强。”
绝壁悬崖上,忽然多出一根细长的阴影。
二师兄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踩着地面上、将腐的紫藤果,走到崖畔二人身旁,看着许尘神情凛然说道:“师弟所言甚是,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凯旋,而是战斗,所以当你想战时,便去战吧。”
许尘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二师兄你也错了。”
大师兄和二师兄同时怔住,心想小师弟果然不凡,居然敢于同时指出两位师兄的错误,要知道这些年来,兑山宗后山里根本没有人敢这样。
许尘平静说道:“人生最重要的意义不是战斗。”
二师兄蹙眉说道:“那是什么?”
许尘说道:“是战斗,然后……胜利。”
站在崖畔,看着绝壁石径里渐远的身影,看着被秋风拂起的黑色院服一角,兑山宗后山最强大的大先生和二先生各自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先前许尘那番话和话里隐藏着的态度。
二师兄感慨说道:“所有人都以为小师弟是我兑山宗门中境界最差的人,然而如今看来,他的境界其实比我们都要高。”
这里所说的境界,自然指的不是修行境界,而是指的精神境界。
玄微从崖洞里走了出来。
大师兄和二师兄分立两侧,恭敬行礼。
玄微走到崖畔,看着许尘走下石径、转入窄峡消失不见,两缕白眉缓缓飘起,微微一笑,似乎对这名最小的弟子很是满意。
大师兄苦恼问道:”老师,仇恨真的无法消除吗?”
玄微说道:“爱恨之类浓烈的情绪,是人类与禽兽的区别之所在,是人证明自己所以为人的关键,连这些都能抛离,那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世人常言,轻仇之人每多寡恩,便是这个道理。”
“痴儿,此情无计可消除,此恨绵绵无绝期,哪里是这般简单便能抹去的?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消除?”
玄微的话依然没能让大师兄从这种惘然情绪中摆脱出来,他离开小镇之后,便一直在兑山宗后山生活,周游诸国时也是侍奉在老师身前,偶尔单独行事,也自有任务,细思竟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红尘阅历。
大师兄叹息道:“然而冤冤相报何时了?”
玄微微微蹙眉,不悦道:“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看佛家那些无能无趣无味无耻的经书,如今看来果真是看糊涂了。”
大师兄苦笑一声,心里却想着那些佛经读着确实有些意思。
玄微说道:“给你师兄解释一下冤冤相报何时了,免得让他又钻进故纸堆里,三四年都爬不出来。”
二师兄沉声应是,望向大师兄正色说道:“师兄,若不想冤冤相报何时了,那便应该将仇人尽数杀死,斩草除根,如此一来,世间便只剩下几缕无力复仇的冤魂,仇恨的故事便到此为止。”
这段简单朴素的话,没有让大师兄动容,只是让他苦笑连连,心想这等法子,怎么听也透着股大反派的味道,哪里应该出自兑山宗?
二师兄不敢妄自揣测师兄此时的心情,转而望向玄微,平静说道:“老师,既然小师弟找不到西门望触犯律法的证据,那他会怎样做?”
秋风拂着玄微身上的黑色罩衫呼啸作响,他望着远方那座都城,笑着说道:“为师亦是不知,不过许尘大概会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两年前,朝阳御史张贻琦在红袖招外离奇死亡,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御史夫人的哭闹,被都城府尹上官扬羽镇压下去之后,这案子便结了,直至朝阳东边北军大念师林零悄然潜入都城调查,在那位御史的尸体里找出那根铁钉,这个命案才重新进入某些大人物的眼中。
其后随着陈子贤、颜肃卿等人的死亡,尤其是谷溪死于无仙镇,城门郎黄兴和于水主死于雨街之上,朝阳军方和很多势力,都把怀疑的目光指向了许尘,只不过就像多年前陛下无法处治西门望一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有人敢指控这位兑山宗二层楼的学生、玄微的亲传弟子。
没有证据,不代表就不是事实,关于许尘身世的传闻,已经在都城上层社会里传开,甚至已经传出国境,很多人坚信,他便是当年那名因为叛国罪名而惨死的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
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当西门望即将解甲归老的当下,这个隐忍多年终于杀回都城进行血腥复仇的青年,究竟会怎样做。
清河郡大姓的老供奉来了,藏身御史府里,眯着那双幽深的苍老眼眸,平静而专注地看着都城里的风向,猜忖着可能发生什么事情。
朝阳军方警惕地注视着雁鸣湖畔的动静,许世将军站在小楼之上,神情漠然看着都城,只要有任何异动,他将毫不在意兑山宗,而直接派出强大的铁骑,直接将许尘擒获或者击杀,因为他站在律法之上。
皇宫里的人们也在观察着,猜测着。
就连知守观传人叶天明,都来到了都城。
这些大人物们都拥有世间罕见的智慧与谋略,拥有很可怕的情报来源与下属,然而即便是他们,也完全推算不出来许尘的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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