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闭了闭眼,重重地揉了揉额角:“原来陛下还知道林家,还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真是难得……可陛下不也同样御赐了八条罪状吗?林家和老侯爷教了我忠君,教了我爱国,可陛下,你看看他们忠君爱国的下场——太子殿下会有今日,周国会有今日,到底是谁造成的呢?”
周帝的神志显然已经有些不清楚了,颊侧一抽一抽,盯着林世卿反复问:“朕的昀儿呢……朕的太子呢……”
“……”林世卿撇过头,过了半晌,听他还在问,方道,“如果你认为那个尸首不是他的话,那就当我已经把他烧了、埋了——随便你怎么想。总之,这个人已经死了,不管他是不是李昀,是不是太子,他都已经死了。”
如果周帝神志正常,脑筋清楚的话,他或许还有可能察觉到林世卿的话中有话,只可惜,事不随人愿。
自周帝接到太子李昀战死沙场的消息和尸首后,便急召了林世卿回京,几日以来精神恍惚,不思饮食,几乎未曾合眼。太医请脉几次,都被驳了回去,今日林世卿刚刚抵京,便在自家书房看到了这个巴巴赶来问询的当今陛下。
“烧了、埋了……烧了、埋了……”听了林世卿的话,周帝摇晃两下,两眼一翻,竟就这样晕了过去。
林世卿向前一步将他扶住:“来人——”
屋外推门进来一名内侍,正是宣德,见到周帝不省人事,顿时大惊失色,惨呼一声,小步跑过去,还不敢离林世卿太近,一时伸手接过也不是,不伸手接过也不是,问林世卿道:“哎呦,我的陛下!这这这……相爷,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林世卿扶在周帝身后的手轻轻打着颤,话音却一如既往地平稳:“太子薨逝,陛下悲伤过度,晕过去了,你去叫几个人过来,送陛下回宫好好休养。”
这是他离这个给了他一半生命的男人最近的一次——在他将这个人活生生气晕了的情况下。
宣德连声应了,叫了几名侍卫,将陛下抬回了宫。
周帝本身虽然不是什么沉迷享乐之人,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但毕竟上了年纪,长期多思多虑,这些年来肝肾二经都不大好,尤其近来几番情绪大起大落,连带寝食也受影响,这一晕竟晕出了一场格外来势汹汹的大病,宫中朝中,想瞒都瞒不住。
对于仍在抵御楚军进犯的周军,这绝对是灾难一样的消息——太子战死,皇上重病,身后无嗣。
而更糟糕的消息则是,好几日过去,陛下根本没有清醒或者转好的迹象。
周帝病势凶猛,根本起不来,别说上朝理政,连饮食药物都只能靠喂。这个节骨眼上,众臣将将等了几日陛下却丝毫不见好,只好眼见着朝政大权顺理成章地旁落至圣上当今唯一的血脉——已经嫁做人妇的长公主李清奕手中。
然而常年后宫不干政,李清奕也没有那个人脉和声望,说是大权落到她手中,不如说是落到了他的夫家英王秦晟手中。
尽管如此,但英王一族毕竟是外戚,又与林家素有冤仇,三公九卿各自站队,每每朝议总是吵架,吵不出结果便只能拖着。
一时之间,周国朝堂内外乱成一团。
而战事不等人,不过半个月内几次大败,周军便被迫只得退守绍州。
至于林世卿——周帝不醒,英王与他不和明显不想放过他,可太尉手掌军权却一向跟林家交好,御史大夫领着御史台两不相帮,而他的座师右相张正廉年逾花甲,近来身体愈发不好,也不是能做主的人。因此也便没人能处理得了林世卿这个临危受命戴罪立功的前相爷,争论无果之下,只好各退一步,默认将他锁在相府,期盼陛下赶快醒来拿个主意。
与此同时,楚军大营,营前瞭望台。
“瞧瞧,开战前朕说什么来着?兵临城下,朝中无人可用,”孟惊羽放下手中的千里眼,随手递到后面,“连老天都在帮忙。”
常笑接过,道:“末将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想来必是因为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所以战事才会如此一帆风顺。”
孟惊羽回头,蓦地一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逗趣拍马了?”
常笑却不理会孟惊羽的取笑,诚挚道:“这确是末将肺腑之言。”
孟惊羽看起来心情不错,转过身子问他:“好,肺腑之言,那便再肺腑两句罢——为什么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