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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陆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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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房间中徘徊了片时。百里屠苏听清了它时,禁不住地,轻轻又一点头。

    说出那两个字来的女孩,脸上却忽而露出少见的惊讶。

    “咦?苏苏,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她盯着百里屠苏的脸,惊讶地问道。

    那寡言的少年笔直地坐着,哪里还会回话。

    “是不是?我眼花了?”姑娘又轻巧地追问一句。

    静静的小房间中,仍是安静得连窗外鸟鸣都听得真切。

    百里屠苏突然觉得一阵难得的困意袭来,很想好好地睡一场,没有噩梦和残碎的过往,只有这暖暖的、轻幽的香。

    安陆,忆

    百里屠苏带着一身伤痛与疲累,连续在这安静的小客栈中休息了几日,凭着根骨清奇,已是渐渐好转。不知是安陆县这幽静干爽的空气,还是那一丝缭绕不绝的暖意的力量,几乎拆断了筋骨般的疼痛竟也似乎逐渐消弭,就连可怕的狼妖内丹之力,也平复得更加安分了些。

    这一日,百里屠苏早早便起了身,心中挂虑着许多事,预备去请几位伙伴前来一叙。却不想人还未出门,几个人竟先到了,小小的房间,一时热闹敞亮得很。

    “今日风和日丽,我们几个为什么要闷在屋子里,不去外面走走?”方兰生一进门,就左顾右盼道。

    “猴儿真会顾左右而言他,之前不知是谁先说要来探望百里公子,到了这儿又装做一副不相干的样子。”红玉的打趣接踵而至,果不其然又逼得方公子面红耳赤起来:“我哪有装做不相关!不,我是说,那人是谁?!这么找没趣,要来瞧张木头脸,反正不是我!”

    红玉连连失笑,方兰生无奈,也只得自己瞪两下眼,暂时不再作声。

    襄铃凑上前来,低低地问了一句:“屠苏哥哥……你好些了吗?”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今日再稍作休息,明天一早便起程去衡山。”红玉说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衡山离这儿好像挺远,这么多天,也不知少恭怎么样了!”方兰生似乎忘了自己对红玉还远没盘问清楚,已经习惯性地接纳了她为同伴,听进她的每一次建议。

    特别是说起衡山,他忍不住就担忧起来,又急又恼地言道:“唉!桐姨她……她又为什么会帮着那些人呢?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那什么浑蛋雷严要是敢害少恭,本少爷一定不饶他!”

    风晴雪安慰他道:“少恭一定会没事的,那些人不是还想请他帮忙?”

    方兰生怒道:“什么帮忙?就是炼些伤天害理的破烂丹药,少恭才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

    “今日便往衡山亦可。”百里屠苏的一句话忽然迸出。方兰生、风晴雪与襄铃听了,都不禁看着他,略略有些惊讶。显然是方才担忧欧阳少恭的那些话,又激起了百里屠苏心中焦虑——这个人,念起伙伴的事来,总是有奋不顾身之态,虽说嘴上未必言明。

    还是红玉摇头否决道:“我看还是莫要托大。百里公子的凶煞之气发作起来委实吓人,多休息一天也稳妥一点。若此时上路,我们却是放心不下。”

    方兰生连忙接茬儿,话一说,却又跑了偏:“对啊,我一直想问,那铁柱观的狼妖什么来头?该不会是木头脸你太弱了吧?随随便便就被打趴。”

    “猴儿不懂莫要乱讲。”红玉不禁神色一正,“铁柱观在诸修仙门派中虽声名不盛,却也并非默默无闻,尤其十七代掌门道渊真人乃众所皆知的道术天才,既是由他亲自出马禁于水底,定非等闲妖物。百里公子独身一人将其除去,已是不可想象的惊人之举。”

    方兰生做了个“哦”的口型,点了点头:“木头脸是因为所谓的‘煞气’才这么强?听你们一直说,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所谓百里屠苏身上煞气之说,方兰生确实还未曾见过。此刻他这一问,房中却一时静了下来,亲历了百里屠苏昏迷治疗过程的风晴雪、红玉二人自是沉思,被那煞气几乎吓坏了的襄铃更是双肩微微一缩,抬眼看着百里屠苏,不敢出言。而百里屠苏,此时更是沉静,他肃然地深思着什么,端然坐着,良久良久未曾开言。

    “公子若有顾虑,不说亦是无妨。”过了片刻,红玉发话,提点了一句。

    百里屠苏却摇摇头,终究开口言道:“我与师门之事,已将诸位牵连进来……自当讲个明白。”

    “哈,木头脸你早该开窍了,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呃,我是说那什么,同舟共济。”方兰生一拍双手,“哪儿还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百里屠苏微扬起头,看着窗外,心中一时无限茫然。那些破碎的往事,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缭绕着自己一身,甚至自己一生的,又何止是这一团来历不明的煞气?

    须臾,他轻吐了口气,用简而又简的话语,勾勒出那段破碎的往事——

    我自幼生活在一个南疆的小村落,族中供奉女娲大神。我们的村落有结界保护,外人不得入内,族人也不得随意外出,世世代代隐居在此,为的是守护……可到底守护什么,我也说不清。这样的日子,虽然乏味,却也平静安逸。

    我的母亲是族中的大巫祝,背负着神赐下的使命,也担负着全族人的命运,而我不过是个顽童,每日总想着外面的世界该有多好,有没有机会溜出去玩。

    就是那一年,村里突生变故。不知哪里来了一群法术高强的恶徒,竟欲将整个村子屠尽!

    等我醒来的时候,恶徒已经离去,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母亲也死了……满地都是血……只有我活了下来。

    虽说是活了下来,可我脑中的记忆遗失了大半,所有的过往——包括那一场变故,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画面,就连杀死母亲的那些人的面容,都模糊不清……我的身体似乎也出了什么差错,总像是处于烈焰之中,灼灼不停,痛苦难当。

    来处尽毁,一片模糊。

    而去处……不知在何方。

    这时师尊出现了,他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紫胤真人,云游四方,途经南疆时感受到血光之气突生,料到此地必有大灾。他赶来之时,只看见我浑身浴血,躺在遍地尸骸之中,身上煞气纵横,身边的地上丢着这把焚寂断剑,红光莹莹,似有生命。

    师尊收我为徒,带我来到了天墉城,但我体内那莫名的煞气,每到朔月便会发作,痛苦不堪,更会令人凶狠嗜杀。便是平日,若是受人相激,也难免失控。师尊便不让我与其他师兄共同练剑,以免行之差错。

    我身负血海深仇,岂能不报,每日只是闭门苦苦练剑,少与他人来往,何况我怀有凶煞之力,又遭遇遽变,记忆混乱……那一年,大师兄私下找我比剑,我一时失控,神志为煞气所侵,险些失手将他杀了……

    自那以后,师尊对我看管越发严格……却不料,几个月前,我被魇魅入梦,生死一线。

    师尊爱徒心切,魂体相离入我梦境施展“镇魇之术”,虽灭去魇魅,却也遭其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静养。而就在他闭关之时,我被指派与师弟肇临一同抄录典籍,肇临师弟突然暴毙室内,天墉城上下指我为凶手,百口莫辩……我私自下山,为门规所不允,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灭族的凶手、遗失的记忆、煞气的来源……还有,抱着一点微茫的希望,想令母亲能够……

    说到最后,百里屠苏唇角露出一点苦涩之意。

    几个伙伴一时都陷入默然,他们明白,百里屠苏所经历的苦难,又岂是短短一段话所能道尽的。

    良久,还是方兰生最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向少恭求起死回生药,就是为了救活你母亲……”

    百里屠苏点点头:“过去的那个我,随母亲的姓,叫韩云溪,而从那一天开始,我给自己重新起了名字,随父姓,叫百里屠苏。”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他想要苏醒的,不仅仅是他的母亲,还有他的亲族,他的故土,还有……他自己的回忆吧。方兰生想起在翻云寨时初见百里屠苏,还曾取笑过他的名字,却不料今日……不由得心生赧意。

    襄铃问道:“屠苏哥哥一点都不记得,是谁害了你们村子里的人吗?”

    “残存印象,不甚清晰。”

    红玉却是一震,追问道:“百里公子曾见村人死后被吸走魂魄?”

    百里屠苏似乎在努力串联着碎片般的场景,幽幽言道:“脑中模糊记忆……与玉横吸魂情形十分相似,应是无疑。”

    “公子幼时可曾见过玉横?”

    “似有熟悉之感,其他的,却也想不起来。”百里屠苏说着,略有落寞之色,“欧阳先生说过,吸魂之术古来被目为禁法,我不希望此法再祸及他人,故执意与先生踏上找寻玉横之途。何况……即便没有吸魂,仍是飞来横祸,便如甘泉村中……”

    方兰生又愤怒了起来:“全是青玉坛那群叛徒搞的鬼,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如今想来,无非觊觎魂魄之力。”

    众人忧心百里屠苏所背负的太多,回想起江都瑾娘所说,更觉沉重,试图开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什么,木头脸,劳生惜死,哀悲何益,你……”方兰生挠着头,奇奇怪怪的话又开始冒出嘴边。

    却不想百里屠苏点头应道:“须行之事尚且许多,必不会耽于过去。”

    众人顿觉安了心,便说散了去,令百里屠苏再多加休息。风晴雪走在了最后,待众人都离去后,她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百里屠苏笑了一笑。

    “苏苏,说出来了会不会好受一些呢?”女孩微笑着说道,“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人愿意分担,也就没那么难过了。我知道苏苏是个坚强的人。刚认识那会儿我就在想,这个人明明得了怪病,可一点不像别的病人那样总是一副痛苦模样。可是,再坚强的人,偶尔接受一下别人的关心,偶尔软弱一下,也没有关系吧。苏苏你说呢?”风晴雪丢下这句,转身笑着走出去了。

    房中又只剩下百里屠苏一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却又好似,与以往有了什么不同。百里屠苏兀自静了一会儿,转目望向窗外,仍然有些苍白的脸上,已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安陆,城

    安陆这座小城,如秋叶之静美。

    这座城被一条曲曲折折的主街贯穿,满城栽植着枫树,历经千年洗礼,每株都已长得一人合围不得。

    秋日经霜,层林尽染,金黄枫叶摇曳翻飞,如群蝶飞舞,落在百里屠苏的黑衣上,像一只纤细的手掌,轻抚他的心事。

    百里屠苏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静,铺路的石板不知已有了多少年头,就连坑洼也都磨得光滑,踏上去,是岁月沉沉醇醇的味道。

    不知不觉间,走过一处很是热闹的所在——这是安陆县内唯一的一座戏台,平日里大小戏码轮流上演,是城中人一项重要的娱乐。

    此刻,戏班子里的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台前大声吆喝着:“我石家班初来贵地,半个时辰后便要在此上演一出《富贵青天》的好戏!届时请诸位父老乡亲多加关照,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多谢多谢!”已经有几个安陆县民聚集过来,有老人,也有孩子,大家开心地讨论着一会儿过来看戏,细碎的话语洒满了戏台前阳光璀璨的空地。

    百里屠苏听了这热闹声响,不禁一时停了脚步,神思被这演戏场吸引住了。恍惚间,似有十分久远的场景浮上心间,那是他的记忆断裂之前,犹然存在他心中的仅有的一些童年片段,谙熟,带着微微的喜悦和伤感。

    记忆中是个小小的姑娘,在幽静小村的黄昏中,一个小小的背影。

    小男孩向着她伸出了一只手,百般想要哄她开心。

    “小蝉,别生气嘛……下次我再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男孩笑着说道。

    “小蝉再也不信云溪哥哥了!大骗子!”女孩却还是一味地生气。

    “不骗你、不骗你!”男孩急着摆手,“我带你去更远的地方,那里的人过节和我们不一样,会在河面上放花灯,漂亮得不得了!”

    小女孩转过身来,眨着稚拙的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男孩受了鼓舞,说得更是起劲,“有时候还请戏班子进城唱戏,穿得花花绿绿,演故事给你看!”

    女孩子听了,眼睛中放着光亮:“小蝉喜欢。云溪哥哥怎么知道这么多好玩的事儿?”

    “是大哥哥告诉我的……”

    “谁?”小女孩有些疑惑。

    “什么谁?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反正你也不认识。”小男孩一怔,想起村里的规定,是不允许与外人往来的,连忙敷衍道。

    “村里的人小蝉都认识!”女孩不服气。

    男孩一时有些默然,摇了摇手,只劝道:“好啦,总之以后再和你出去玩儿!”

    女孩子乖乖地点了头:“嗯,说好了。云溪哥哥可不许赖皮,赖皮是小狗!”

    遥远的小女孩身影渐渐消弭,戏台周围却依旧热闹。百里屠苏出神地看着,忽然间,残碎记忆中的影像被另一张浮现眼前的笑颜所取代。

    “晴雪……想也不曾看过戏吧。这时候若让她也来看看,却是很好……”

    他这样想着转身,谁知才一转过脸来,那心中所想之人,竟真的出现在眼前。

    “是苏苏?”出现在戏台左近的风晴雪略略地惊讶,转而却换上一张笑颜,向着百里屠苏走了过来,“你也来看戏吗?”她微笑道,“不晓得好不好看,我还没看过呢。”

    百里屠苏微微垂头,想说什么,却未曾张得口。正静默间,却闻风晴雪好像想起了什么,忽而言道:“对了,有、有个东西……想要送给苏苏。”她说着,不觉竟有些微红了脸,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来,踌躇一瞬,放在百里屠苏的掌心。看那样子,却并非是刚刚想起此物,竟像是有意来赠送礼物,只是有些羞涩。

    百里屠苏微微有些意外,仔细看去,发觉掌中之物是个小小的泥人。细细看来,可以看出,那小泥人的穿衣打扮,竟酷似他自己的模样,只是捏制手工有些……奇怪,歪七扭八的——倒正是风晴雪一贯的独特风格。

    百里屠苏看着出神,半晌问道:“这是……”

    风晴雪脸上泛着浅红:“我……让捏泥人的老伯教我做的……像不像呢?”

    “我……”百里屠苏心中情绪明昧不定,终于开口,然而话未说出,却被戏台旁边发出的一声愤怒的暴喝打断。

    “有贼偷酒!”那个石家戏班中的一个男人大声喝道。

    百里屠苏与风晴雪闻声看去,原来戏班存了十几坛的陈酿好酒,就堆放在戏台旁边,这时候那酒坛边上竟有人吵起架来,两名石家戏班的汉子正指着一个模样落拓至极的男子,斥责不停。

    “光天化日下做贼!你好大胆子!”石家汉子怒吼道。

    “‘贼’啊、‘偷’啊多难听,酒放着不就是给人喝的?”那落拓男子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你们台子边堆这么多坛,引人闻着香味,又不让碰,这哪里忍得住哟!”

    “你!你这无赖!”

    男子听着别人的指鼻斥骂,只是轻轻摆手:“小事嘛,是男人就别斤斤计较,才喝没几口,又没什么酒味,还不够润润喉咙!走了走了。”他说着就要走,却被石家班人一把拽住:“不许走!先把酒钱留下!”

    这一拉一扯间,那男子转过身来,风晴雪与百里屠苏方才看到他的正脸。不想一看之下,风晴雪却是大惊,不禁脱口叫了出来:“啊!大……大哥?!”

    百里屠苏听她这一叫,也跟着吃惊,转而盯着那男子。

    却见男子也正盯着自己,醉意蒙眬的眼中,须臾却是一亮:“哟,这不是恩公吗?”落拓男子并未理会风晴雪的呼叫,却是笑呵呵地奔过来打着招呼,跟百里屠苏搭上了话,“哈哈,果真有缘千里来相会!”

    百里屠苏这时也认了出来,这人便是当日江都城中他遇上的那个醉汉,一番误打误撞,不知怎的就认他做了“恩公”,满口叫个不停。只是万万想不到,江湖竟然如此狭小,一番生死之后,竟在这宁静的小城中,再次与他相遇。

    风晴雪却急急往前奔了两步,睁大眼睛望着那男子的脸,又叫道:“大哥?”这次却是未再造次,倒有些不敢相信的探问之意。看来方才风晴雪真的是在叫这男子做“大哥”,百里屠苏确认了这一点,不觉间蹙起了眉头。

    那醉鬼看了看眼前的女孩,不禁左右望了两眼:“‘大哥’……说我?”

    风晴雪切切地点了点头:“对啊,你……”话到口边却又迟疑。

    男子却挠了挠头:“我可不记得有这般年纪的妹子。”他说罢,转而又一打量风晴雪,歪着嘴角一笑,“不过,小姑娘生得水灵,若要认我做个干哥哥,哈,倒也不是不可以。”

    风晴雪一时百般疑惑:“甘……哥哥?甜的?”

    一旁的百里屠苏却是起了一分怒意,冷峻神色又上双眉,不禁挺身挡在了风晴雪前面,直盯着那浪荡的男子不语。

    “说笑而已,恩公莫要当真。” 男子看出了些许端倪,赶紧挠着头解释。

    “你们认识这无赖?!那正好,替他把酒钱赔了!”一旁石家班的人冲上来插嘴。

    “不认识。”百里屠苏冷冷地答道。

    “恩公怎么见外了?江都城赌坊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男子可不认生。

    “我替他赔吧,要多少钱?”风晴雪忽然说道,在场几人都是一怔。

    “妹子心善!哈哈,以后定会有好报,嫁个好人家!” 男子满口乱七八糟的话又堆了上来。

    百里屠苏却是无语,那石家班的人见有人出头,已连忙与风晴雪点算起酒账来。

    风晴雪并不还价,也无质疑,只是看着那男子说了声:“我去给钱,你先别走哦,要等我回来。”便真的跑去与石家班结账去了。

    落拓男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转而又看着百里屠苏,言道:“恩公大概是我贵人,每次遇你都有好事。”

    百里屠苏面色仍是不悦,却忽闻一旁有人喊道:“可找到这你醉道士了!”

    话音未落,有两个轻装的男子跑了过来,一时挤开了百里屠苏,围着那男子急急地说起话来。

    “城外这阵子出了大事,你收拾收拾,明日去捉鬼!”这两人听口音就是安陆本地人,口气急得很。

    “捉鬼?”醉鬼却懒散地摆了摆手,“不去,这阵子只想喝酒,不想管事。”

    “你这德行,哪天不想喝酒!”那两个男人愤怒地说道,“平日顶着道门俗家弟子的名号,十天半月来安陆做些小法事混酒钱,如今有多些钱赚,竟还不要?”

    “多些钱?多多少?” 男子听见钱却来了兴趣。

    “够你买上三十坛好酒了!”

    “那说来听听?” 男子哈哈笑道。

    “安陆附近有个自闲山庄你是听过的吧?”那人讲道,“几十年前庄子里的人一日之内被仇家杀了,怨气不散,鬼气冲天,连带着山庄所在的碧山也成了一个乱葬岗。后来有个云游道人路过,觉察怨魂霸道,就给自闲山庄施了个封印,困住那些厉鬼。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另一人接着言道:“可最近邪乎了,有些人途经碧山被鬼伤着,还有丢掉性命的,大伙儿怀疑那封印是不是没用了。前些日子,我二舅还看到几个道士模样的人在山庄附近出没,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个发光的东西,周围有鬼魂被吸了进去,可是看那几人形貌,又不像是来除害的,倒有些鬼鬼祟祟。”

    这话一入耳,百里屠苏不禁悚然一惊。玉横的碎片难道又出现了?!

    “这长久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邻里间就合计着凑了些钱,想请醉道士你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两个人愁容满面地说。

    那落拓男子听了,垂头思索片刻,“麻烦啊,和厉鬼相关的事儿,哪儿那么容易办?好歹得加个十坛酒的钱吧……”

    百里屠苏打断他的话,径自问道:“发光之物,确有其事?”

    两个安陆人一怔,看了看这一身黑衣劲装的少年,问道:“你是醉道士的朋友?看打扮像江湖人,若能一起帮个忙是最好。”说着,他们也是面现恐惧之色,“发光的东西,肯定错不了,我二舅年纪大,眼神却好着呢!”

    “由此地如何去自闲山庄?”百里屠苏又问。

    “从西北面出城,就是碧山了,沿路一直走,肯定能看到!”见这少年竟大有出手帮忙之意,两个人有点喜出望外。

    “恩公,你不会是想着多管闲事吧?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旁的落拓男子说。

    百里屠苏哪里理他,只对面前两名男子点了点头:“明日我便前往一探。”

    这一语落下便是定论,饶是一旁的落拓男子吃惊,却再没有半点转圜。两个愁眉不展的安陆人此刻分外惊喜:“这么说是答应下来了?好好好!报酬先给你,乡亲们的心意,可一定得收着。”

    “喂喂!刚刚不说那是我的酒钱吗?怎么随便就给别人?!”落拓男子却再也忍不住了。

    “你俩不是认识的吗?”那男子掏出一个钱袋,却是一怔,“好好好,给你就是,八成都要拿去换了黄汤,小心哪天淹死在酒缸里……拿了钱,可别只顾买醉,大伙儿还等着消息呢!”说着将钱袋往男子的怀里一塞,两个人嘀嘀咕咕地便走开了。

    “我又没说要去……”那男子掂着手里的钱袋,嘟囔着,却又是一笑,“算了,有钱买酒心情好!明天去瞧瞧也成,辰时三刻与恩公在山庄门口相见。”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毫无醉意的笃定之语,转身便要离去。

    “慢!”百里屠苏一下叫住了他,“我尚有事,要问阁下。”

    男子停下脚步,却未回头,只静静地听着。

    “你……可是姓风?”百里屠苏踌躇一瞬,问道。

    “风?不是啊,哪儿来的这个姓!” 男子仿佛仰天一笑,“在下尹千觞啊,‘醉饮千觞不知愁’,这名字岂不好记得很,恩公这次可要记得了!”

    百里屠苏闻之,不禁默然:“这么说,你并非方才那位姑娘的兄长?”

    “干妹妹恩公又不让认,想做人家兄长,也当真没这个福气了。”尹千觞没正经地笑说一句,挥挥手道,“明日见吧,恩公。”说着便再不停留,径自摇摇晃晃地离去。

    百里屠苏望着他的身影,心中一丝怅然,又不知几多深思。

    衡山,青玉坛

    青玉坛,丹阁。

    烟雾缭绕之中,欧阳少恭站在顶天立地的丹鼎旁,手中把玩着那座小巧的博山炉“蓬莱”。

    他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位魁梧长髯的男子,一袭道袍,果敢干练,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近日寻得一处鬼魂聚集之地,我已命人将玉横碎片带去,取回之时想必吸魂无数,加之其余数块,便可往始皇陵以明月珠将其重塑!这些碎片皆饱含魂魄,玉横重塑后定是力量充盈无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是炼出神仙之药,又有何难!”

    欧阳少恭面色依旧淡然,语意却带了讥诮:“玉横之力,并非如此轻易驾驭……其实掌门行事,何须与我直言,成王败寇,古来同理,少恭行事不及掌门,合该做这阶下之囚……如今困于此地,不过朝夕炼药,再无他想……”

    雷严目中微怒:“好一个再无他想!少恭视长老之位为阶下之囚,竟还比不过亡命江湖?!”

    欧阳少恭悉心料理着鼎中丹药:“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雷严逼上一步:“有何不同?少恭所求,待青玉坛繁华再起,自可助你完成!而今逢本门复兴之机,坐拥玉横之力,何愁诸事不成!”

    欧阳少恭笑着摇摇头:“掌门想的是千秋霸业,少恭却只求一方天地,自然无话可说。”

    “少恭!当年是谁令我看到从未想象之力?如今却道无话可说,你不觉得太晚?那些修仙门派当年借讨伐之名屠我弟子、毁我典籍,青玉坛两百年来忍辱偷生,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少恭身有绝世天赋,炼丹之技众所不及,却为何自甘无为,视门派耻辱于无物?!”

    “青玉坛是否能再荣华极盛,少恭全无兴趣。只怕掌门眼中所见亦仅仅金丹之术,我为何人不甚重要,既是如此,天下广大,何愁寻不得替代之人?”

    雷严一掌拍在丹室的木案之上,案子应声而碎:“冥顽不灵!”

    欧阳少恭眉梢微挑:“近日心中仅存一事疑惑,望掌门不吝赐教,敢问究竟如何说服寂桐背叛于我?”

    雷严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得色:“凭少恭心思深重,竟有想不透之事?可惜……无可奉告。”

    欧阳少恭点点头:“也罢,自不强求。”

    雷严一时语塞,转而问道:“此炉洗髓丹何时可成?”

    “尚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我领人前来试药!”

    雷严命麾下弟子严加看管,继而拂袖离开。

    欧阳少恭看着雷严远去的背影,神色冷然,继而捻起那尊博山炉,指尖轻点,那炉上的莲瓣,又亮起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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