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根蟠龙金柱后,前方大厅站在楼主和玉瑞衡,梁晅看着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
楼主忧愁的问:“瑞衡,你不是说一切如常?它怎么快死了,哪里再找来第二只?”
“它本就命不久矣,爹,让它去!死了更好,魂魄还可以助我修鬼。”玉瑞衡满不在乎的摇着扇子。
“简直胡闹!这本就是祥瑞之兽,取灵炼化鬼元乃大不敬之罪,你不怕天谴了吗?”楼主的语气突然急了起来。
玉瑞衡一身鬼气森森,他站在暗处阴沉地说:“这有什么胡闹的,我已然修鬼,还怕什么天谴。明路暗路不过是殊途同归,成仙之后谁会管我是怎么来的。再说,诛杀麒麟,以血祀山,不是你最先做的事,现在后悔恐怕太晚。”
玉瑞衡停了一会儿戾气满满的说:“这两年我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不管杀多少人炼化鬼元都没用。或许仅靠人的精魄不够,还需要妖,神作为支撑。”
楼主立刻辩驳到:“难道这还能怪我?若不是麒麟圣血滋养山脉,二十四楼早已灰飞烟灭无立足之地,楼中那么多人要管,我这都是为了谁!”
“二十四楼我顾不上,我也懒得管!麒麟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它一死魂魄必定拘禁于此,到时谁也不能阻止我。”玉瑞衡甩下重话,无心争执,转身走了过来。
项云中抱紧梁晅,手指迅速掐诀隐身。
原来玉瑞衡是楼主的儿子!原来楼主知道玉瑞衡是鬼修,有趣。梁晅眼珠一转,瞄着脸色肃然的项云中,暗道这就是你的白莲花师兄,怎么样,看来他不仅根茎,连内心都黑透了吧。
楼主一人留在原地,在阵势之上施加术法,玉瑞衡往回走之时,在项云中、梁晅隐藏的位置皱眉停了下来。他好像嗅到了什么异常,却因为修为低于项云中完全参不透。玉瑞衡站了一会儿,满腹自信让他放弃怀疑,这么多年西山禁地从来只有他们父子两出入,所有门主均不知情。
不过知不知情又怎样,所有人因为二十四楼这个门派绑在一根弦上,就算有天谴,也是整个二十四楼承担。过了一会儿,楼主走了出来。他远没有之前所见的灵气充盈,看起来疲惫衰老,想来是花费大量灵气为麒麟续命之故。
待两人走远了,项云中松开梁晅,朝安放麒麟的位置走去。那是一颗巨大的兽首,狮头鹿角虎眼,金鳞披覆。这禁地也仅塞得下这颗兽首,麒麟虎目泛白,隐隐含泪,潺潺血流从斩下的兽首中流出,落在一道道阵法之中,汇聚成一条条细细的血河。麒麟血催动阵法,整块地面正好形成一块循环不断的灵气之源,为本该陨落的悬空山提供灵气。
麒麟乃辟邪挡煞之物,又能镇宅化凶,麒麟寿命之长,能活两千年。楼主不知从何处遇见这只神兽麒麟,斩了它的首级拘禁魂魄,用麒麟血来改换这座山脉的风水。原本是截断一路向下的山势,有了麒麟血滋养,山中灵气大增,山势顺转。
只可惜,麒麟血不是源源不竭,几百年来涓涓血流蒸发化为枯竭,没了麒麟血,二十四楼便不再有悬空的仙山作为支持,也无法在修真门派中撑住脸面。
梁晅蹲在地面,用指尖沾了一点鲜血,赤红中带着金芒,他冷静地说:“玉瑞衡果然是楼主亲生的。”只是可怜了这只无辜的麒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生生世世拘禁在这斗室之中,成为楼主逆天改命的工具。
“云中,借我剑一用。”梁晅摊开手心,突然说到,项云中拔出南明离火递在他的手里,充满讶异的看着他。
“我要杀了它。”梁晅飞身而起,在灵力的驱使下,南明离火在他手中缩成一道红色火焰,梁晅剑指兽首,火焰从麒麟头一穿而过,化作一道青烟。梁晅破了麒麟首的术法,让被拘禁的麒麟之魂得以逃脱,人灯照耀之下,一只巨大的麒麟魂魄朝两人屈膝弯腰,摆了摆兽首以作感谢,而后,青金色的虚影朝九天之上飞去。
“它去转世了,剑还你。”梁晅望着麒麟留下的余光,说完,那颗麒麟头如同回应似的,化作一片烟尘消散。那些滚动在阵法凹槽中的鲜血以眼见的速度干涸,很快,地动天摇起来。
项云中接过剑蹙了蹙眉,说到:“我们先出去。”
走出暗门,本是晴空的良夜炸起朵朵雷花,天边道道闪电夹着翻涌的乌云而来,天色时昏时明,暴雨大雾骤降,俨然是天罚之势。梁晅刚想感慨一声,他看见了项云中的头顶,不对!
人生条居然要突破绿色到达白金值了!
“程老,项云中要渡劫了?”梁晅在脑海中呼啸到,怎么转瞬项云中的修为就到了渡劫晚期。
一直沉默的程老说到:“南明离火认主,你顺应天道斩了麒麟,功德记在你和项云中身上。然而他为你造了太多杀戮,天劫太重。可这天劫重得……有些说不过去,我不知道他是否逃得脱惩罚。我知道,这天劫并不只针对他一人。”
从来一派祥和的悬空山顶居然炸起了雷光,项云中和梁晅被闻讯赶来的二十楼弟子围在禁地,玉瑞衡抱着箜篌站在前端,只听他朗声说:“项云中,你背叛师门残害璇玑门主,私自修鬼,如今还有脸回来?”
楼主跟在玉瑞衡身后,一脸惊慌的望着门户大敞的禁地。
二十四楼的弟子不明所以,只听玉瑞衡又说:“你们从禁地出来,难道杀害了我派圣兽麒麟?怪不得引来天谴,项云中你好歹毒的心思!”一听项云中引来天谴,弟子们顿时唏嘘吆喝起来,他们被成功的激怒了,纷纷祭出法器,要手刃项云中这个恶徒。
梁晅心想,这玉瑞衡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项云中依然懒得辩驳,他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举止竟像极了当年的璇玑门主。饶是玉瑞衡也参不透项云中现在的境界,他有些虚张声势的说:“项云中,今日我二十四楼弟子皆在此地,你休想再逃。”
“谋人害命者,是你,不是我。玉瑞衡,你杀了我师傅。”项云中不为所动,薄唇轻启,话语轻的像是不曾说过。
楼主听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转头看着玉瑞衡。楼主心思重又注重虚名,玉瑞衡是他私子,楼主将他收作徒弟不想别人责难他徇私,这些年竟然没人发现这个掩藏的极好的秘密。
玉瑞衡年纪稍长,脾气居然和他当年一样轻狂固执,他认准了修鬼道这条捷径,周身人事无一不被他利用,玉瑞衡这些年心性凉薄,杀人如麻,有越演越烈之势。楼主一面要维持二十四楼的百年盛名,一面分心为麒麟续命,然而悬空山大势已去,几百年门人的努力付诸东流,他哀叹之余实在没有第三只手去把控玉瑞衡。
名唤茯苓的女弟子突然站了出来,她扬声娇喝到:“你这歹人莫要强辩,璇玑门主是你杀的,当年我和师弟在狼影阁所见之人难道不是你?当时你正在练鬼气,我说的是否属实?”
武陵跟着站了出来,“师姐所说非虚,这事是我两亲眼所见,项云中,你倒要作何解释?”
项云中不慌不忙的说:“何必解释。”
天雷炸响,紫色的闪电映在项云中脸上,他一脸肃杀的脸像阎罗一样恐怖。狂风骤雨铺面而来,梁晅站在项云中身后,从乾坤袋随意掏出一件法器,倒也不惊慌,反正是生是死他和项云中绑在一起。
玉瑞衡始终没看透项云中,楼主也起了杀心,麒麟已死,眼看悬空山就要分裂崩离,他必要掩人耳目,诛杀项云中将秘密深埋,他立在风雨中下令到:“众门下弟子听令,诛杀叛徒项云中,为璇玑报仇。”
一时刀光剑影,法器大涨,梁晅上一次见到这种场景,还是在青衣江畔的青衣镇,一群所谓的正道弟子杀了一条千年蛇精。此情此景,和当年如出一辙,这些正义的嘴脸,从未改变。梁晅手执一对双剑,站在项云中身边为他格挡偷袭,这些年他在打斗发面也没增加太多优势,只能多准备一些武器防身。
雷声滚滚而来,轰鸣不断。千万年立于高处的悬空山发出了最后的沉吟,山体在接连不断的电闪雷鸣中,一点一点四分五裂,雾霭沉沉,二十四楼几百年的基业终将毁于一旦。
项云中和玉瑞衡的争斗趋向白热化,两人在半空中斗法,南明离火和箜篌的光芒足以照亮满天神佛,项云中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项云中,玉瑞衡一面还招一面胆战心惊——怎么可能,他的修为怎么会突然提高这么多!十年之前他只是练气期的小角色,根本不入玉瑞衡的眼,短短十年,他居然做到了逆天改命到达渡劫期!
“怎么可能?”玉瑞衡震惊之余,一脸自失的问到。
灵敏脱跳的梁晅躲着众人的攻击,玉瑞衡分心看了他两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扯着箜篌引,抵挡住项云中凶猛的攻击,迅速问到:“相传名器五百年一出,邬衍就是传闻中名器鼎炉?”修真界以前盛传名器邬衍,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早就把邬衍是谁抛诸脑后,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传言意味着什么。
“不错。”事到如今,项云中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出手招招致命,还游刃有余的分心对付偷袭的楼主。
“你居然得到了名器……”玉瑞衡又看了一眼邬衍,的确,他与当年相比出落的完全不同。媚眼如丝,漂亮的不似凡人,整个身体充满了纯正灵气,玉瑞衡不由感慨造化弄人,谁知道当年那个不起眼的邬衍会是绝代鼎炉,而默默无闻的项云中居然快要修成大罗金仙。不服气,他真是不服气!
玉瑞衡眼看大势已去,忙不迭的蛊惑人心:“云中,你当年难道不是倾慕于我,师兄师弟之间,难道真要拼个你死我活?”
梁晅连忙竖起耳朵细听。
项云中鬼魅般嗤笑一声:“这是我此生最眼瞎的一件事。”
玉瑞衡望着他的笑容一怔,就在他失神之际,项云中抓住机会一剑割断他的头颅。玉瑞衡头体分家,脑中还残存一点思绪,他才发现项云中手中那把剑——居然是神器南明离火剑。
无数鬼气争先恐后从玉瑞衡身体中喷涌而出,紫黑色的鬼怨沾染了半片天空。二十四楼的弟子就算被瞒的再深,对这位掌门师兄再信任,也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鬼修。
楼主望着这一幕心肝俱裂的喊到:“瑞衡!”
项云中望着天宫北斗方向,在心中默念到:师傅,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就在此时,悬空山彻底分开,三千台阶应声而断,从高空坠落,而大小不一的山体也跟着轰然倒塌,一时哀鸿遍野,一群人抱着身边之物跟着二十四楼往下坠落,然而这并不是终结,暴雨如瀑,他们集体坠落在黝黑的暗潮之中,翻涌的洪水仿佛要吞噬一切,有人突然喊到:“这是天劫,这是项云中杀了麒麟的天劫!”
梁晅被项云中拉着坐在南明离火之上,他浑身透湿的看着洪水中挣扎的众人,山石再大,却抵不过暗流之深,四下望去全部是水,没人能够逃脱。
二十四楼的弟子或者趴在木梁上,或者跪坐在山体上,更多人已经被洪水卷走,有人一脸迷茫趴在水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一脸愤怒恨不得生啖了项云中。
梁晅朗声说到:“麒麟乃是楼主所杀,璇玑门主为玉瑞衡所杀,你们还不明白?”
众人一时沉默,项云中的飞剑很大,不止能容纳两人,他们惊醒过来突然纷纷伸出手哭喊到:“我刚才并没没动手,项云中,求求你带我走。项云中,求求你……”
“云中,你要带谁走?”梁晅坐在剑身之上,浑身轻松摇着腿问。
项云中御剑而立,英姿飒踏俯视众生,半晌,他摇了摇头:“不了。”
项云中他竟然谁也不救!眼看着洪水涨高,他们再也无法脱困,而项云中和邬衍如同天人一般越走越远,他们心中又畏又妒,更多的是绝望——
洪水之上,是为天道,劫数过去,项云中就要奔向大乘之境了!两人越升越高,脱离了昏暗的黑夜,天道所在是一片白光。
梁晅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小激动,虽然这辈子一直□□和看项云中干自己,别的什么也没做就这么过去了。白光越来越窄,越来越窄,居然只容一人通过,飞剑突然止住去势,项云中站在前头不说话。梁晅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天道,也是有过滤性的。
项云中的人生条闪闪发亮,梁晅忍不住勾起一个笑容:“哟,这一次,你终于要舍弃我了。”
再不说就没时间了,梁晅发自内心的坦白:“居然没受什么天罚,你能成仙也不亏。不过说实话,你这人真是小气,总是逮住机会折腾我,一个过错就那么不可原谅吗,我也是没办法。”
“以后也没机会欺负我了。”梁晅看着脚底厚厚的乌云,他当然知道底下是什么。他倒无所谓,但是大罗仙境到底是什么模样?跟梦中那般斑斓?还是充满着白胡子老道光头大和尚,或是有许多和项云中一样的人……
梁晅勾着脖子往白光里面看去,用尽力气也看不到一丝一毫。
都不重要了,他叹了口气对项云中挥了挥手,“项云中,再见啦。”
项云中突然抓住梁晅的肩膀,他双目依然沉静,可一直笼罩在身上的阴郁终于散去了。梁晅听他在耳边说,“邬衍,你我最初相识并不尽如人意,可十余年一晃而逝,我其实早已原谅你。”
梁晅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大仇已报,我别无他愿。”说着,项云中居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纸片塞在梁晅掌中,“保重。”说完,项云中头顶的人生条发出璀璨夺目的白光,他纵身一跃,大风扬起乌金色的袍子,穿破乌云一路坠落。
梁晅跪在剑身上,双手颤抖的捧着那张纸片,是琉璃!白光就在眼前,南明离火剑带着梁晅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