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坐了好一会儿,待慎媛上楼去用午膳,我方带着芳馨和红芯自益园回宫。芳馨道:“往日多么刚强的一个人,如今病成这幅模样。”
我走在昔日的紫藤架下,望着空空如也的水面。水面上还有寸许厚的浮冰,两只天鹅早便飞去南方过冬了。北面高墙的廊下,几个小宫女和小内监在说说笑笑,高墙之后便是守坤宫的后花园。我忽然觉得一阵庆幸,红墙围住的守坤宫,不过是个华丽的牢笼。以慎媛的平庸和刚直,能早日脱出,未尝不是好事。这么想着,不由口角一弯,说道:“当日在济慈宫,娘娘说已经死心了。如今看来,她只是盼望自己能够死心罢了。”
忽听身后红芯朗声道:“奴婢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我忙回头查看,却见周贵妃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身上仍是那件纱缎镶明珠斗篷。颗颗珍珠,都有桂圆核般大小,虽是温润,但在艳阳之下,却能收敛华光。想是她素来习武,练成了走路无声的功夫,倒真能称得上莲步姗姗。我忙上前行礼,见她身边连一个小丫头也没有,不觉问道:“娘娘怎的独自在此?”
周贵妃微笑道:“从历星楼出来,随意在益园走走,竟然遇见朱大人,甚是难得。不知朱大人是否得闲,可愿意陪本宫说会儿话么?”
我恭敬道:“娘娘有命,无不遵从。”说罢又对芳馨道:“姑姑且先回去吧。”芳馨会意,带着红芯躬身退下。
小池对面廊下的小宫女见我和周贵妃并列立在池边,忙止了说笑,遥遥行礼。周贵妃轻轻一抬右手,淡淡一笑道:“年少真好。本宫在她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日日读书练剑,甚少逛园子。如今看来,恐是辜负许多好风光了。”
我微笑道:“听闻娘娘剑术通神,可惜臣女无缘一见。”
周贵妃道:“如太后所说,剑术的功用远不如火器,所以皇上和昌平郡王,都曾经精研火器,对神机营甚为重视。可惜本宫老了,头脑慢慢愚钝下来,恐怕再也无力跟随皇上。”说着悠然望远,口角噙笑。
我甚是不解,不明白她一面担忧自己衰老愚钝,一面又露出坦然优雅的微笑,因此不知该说什么。只见周贵妃转头道:“听闻玉机还有一位孪生姐姐,未知现在何处?”
我答道:“臣女的姐姐玉枢现在家中。”
周贵妃点头道:“很好。本宫也曾有一位孪生姐姐,可惜芳魂早逝,已去了十几年了。”(注1)
我曾听芳馨说过周贵妃的姐姐,当年嫁与废骁亲王为正妃,不久便难产殁了。只听周贵妃接着道:“我们姐妹分开许久。本宫在朱大人这般年纪的时候,最大的心愿便是早日与姐姐相聚。后来好容易见了,没过两年她却去了。本宫又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语气中虽含哀伤,但这哀伤只如正午日光下的薄雪,很快化为水汽,消散无踪,只余一片柔情。我只凝神听她说话,并不开口。
周贵妃道:“百姓们说起为官的富贵,无外乎骑马坐车。岂不知,马上车里看山色,怎及骑牛的自在。若能回头,本宫只愿与姐姐一起,结庐于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来日各自嫁了,却也能时常见面,我们的孩儿也能日日一起玩耍,如亲兄弟姐妹一般。朱大人也有孪生姐姐,姐妹连心,想必自能体会。”
自我进宫,从未与她单独深谈。今日不知为何,她竟然肯将旧年的伤痛说与我听。我一时未解,只得回道:“玉机能体会娘娘的心意。”
远远只见桓仙走了过来,周贵妃意味深长道:“朱大人年纪虽小,却素来练达。闲时不妨多去看望慎媛,好好宽解她。”
我心底泛起感激之情,屈膝道:“娘娘如此辛苦忙碌,还要去看望慎媛。臣女多谢娘娘关怀。”
周贵妃轻轻摆手道:“不必。若不是太后交代,本宫大约是不会去历星楼的。况且本宫去了,慎媛的病只怕更是难好。”
我低头一笑:“娘娘的用心,玉机是知道的。”
周贵妃微笑道:“那便好。朱大人请回吧,恐怕二殿下在长宁宫中等急了。”说罢向我颔首示意,便扶着桓仙的手转身走开。我忙行礼目送,直到她消失在西南角门,我方才慢慢踱回长宁宫。
注:
1,前尘往事,请参见拙作《澶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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