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双手相触,巫妖的手指没有任何温度,唯有指尖由于和晶石的接触,沾染了一点使人眷恋的余温。相接时如同相遇,分开时有如离别,惊心动魄。
火焰的温度跃在手心,解冻几近僵住的血液,他渐渐恢复了因为寒冷而迟钝的知觉。
他道了一句谢,并感觉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难堪得很,不敢抬起头来。
如果面前人是那一个,他有恃无恐,只会倚仗着宠爱来索要更多的宠爱。可一旦这人的身份变成了昔日宿敌今日陌路,他就警惕又畏惧,软弱又不愿示弱,想靠近又想逃离。
“你还是输了,”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带着那么点绝望的意味:“不论是在战场,还是情场上。”
——一败涂地。
他自暴自弃地承认了这一点后,也就不是那么怕在这人面前丢脸了,只剩下一股倔强负隅顽抗,克制住自己不去主动说话招人厌烦。
巫妖开口,问他相似的问题。
“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闷闷道:“找人。”
“谁?”
“你不认得。”
他刚说出来这句负气的话,就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人果然被这么一句堵得无话可说,不再出声了。
林维知道,这人是不会没有意义地留在这里的。
一旦无话可说,他就要转身离开了。
而一旦离开,就真的再也无话可说了。
“你想回去吗?”他抬起了头,与断谕对视,问。
“大陆?”
“嗯,大陆,”林维道:“我不能直接开辟出回去的路,但是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他自以为这句话的诱惑力还是非常大的,毕竟复活之于亡者,就像永生之于神灵。
出乎意料的是,断谕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不了。”
“......为什么?”
“没有必要。”
林维望着他,许久,却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很淡,却又真实存在,熏染在眉梢与眼角。
断谕只回答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没有必要”,他却在那一刻明白了。
如果在那时候,引动禁咒“镕金”之后,自己死了,并奇迹般没有灵魂消散,而是来到这里,有人说,能带自己回去,他大概也是不回的。
因为“没有必要”。
他上辈子的整个人生里,做的事情都是出于“必要”,要守护家族,要效忠陛下,要带领军队,要与魔法世界敌对。
生既如一潭死水,死便不那么可怕。
而远方大陆废墟一片,家族不再,帝国重创,魔法覆亡,自己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他看着断谕无波无澜的眼睛,忽然觉出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他想,原来你这一生,也是被“必要”推着过完的,也是不那么情愿的——也是......有些厌烦的。
他与断谕对视,不自在地垂下眼,避开。
“我完了,”他再次绝望地心想:“即使现在这样,我还是想拥抱他。”
冷静而审视的目光落在林维身上,违和之处在巫妖心中一一浮现。
“发生了什么?”他问。
林维:“......什么?”
“你不应该活着,而且变得古怪。”
“还有,”他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你变小了。”
林维差一点为领袖大人贫瘠的词汇量笑出声来。
“我不在,没有人和你说话,你就长成了这个样子,”他心想:“另一个你是知道这种变化应该被称为‘变年幼’而不是‘变小’的。”
“确实发生了很大的事情。”他如实道:“不可能被想象到的那种。”
断谕等待他的下文。
只听他抬起脸来,认真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断谕:“......”
林维差不多已经暖和了过来,抱着晶石站起身,来到楼梯口:“跟我走,然后你就能知道。”
他忽然又有点后悔,万一断谕根本毫无兴趣知道,自己强行留下来,实在是非常尴尬。
银发的巫妖却向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是要跟来的意思。
林维走下楼梯,离开高塔,站在月光下的荒野上,看着断谕也走出塔外。
“你......不等人了?”他轻声问。
巫妖摇摇头,眼神略带迷惘。
仿佛是在方才某一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将自己留在这里的牵绊忽然消失了。
“那就不等了,”林维低声道:“我...也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