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宝儿捧盒在手,心头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望着谈容越发惨绿的脸和真挚眼神,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谈容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笔我虽然送给你了,但能不能发挥它的威力,就要看你是否能和它心意相同了。”
谈宝儿正色道:“老大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神笔!”
“我相信你!上天让我在临死之前能遇到你,实是一种最好的恩赐!”谈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又伸手入怀,摸出一块金色的牌子,“这是圣上召我进京的金牌,你到了京城,虽然不必入宫面圣,但这金牌有莫大威力,沿途官员见了自当好生招待,能有很多方便。好了,我时间不多,你盘膝坐到地上。我帮你改变容貌!”
谈宝儿接过金牌收好,强忍悲伤坐好。谈容在他对面坐下,嘴里念念有词,末了忽然伸出一掌,重重拍在谈宝儿头顶,一股炽热之极的热流流遍全身。
“好了!”谈容吃力地将手掌收回。
这么快?谈宝儿诧异地睁开眼睛,然后他就看见了一生中最诡异的情形——“自己”正在对自己笑。盘膝坐在他对面那人无论脸还是身材,都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是惨绿色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谈宝儿大声叫了出来。但话一出口,他立时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发现从自己咽喉发出来的声音,竟和自己的声音没有一点相似,但却和谈容的声音一模一样!
“不要怕,宝儿!”这个时候对面那个自己说话了,要命的是声音和自己竟然完全一样,“这是我从神笔里领悟出来的移形大法。顾名思义,这种法术能将两个人的五官、脸型、头发、指甲、皮肤和声音等等一切体现于外的特征都完全对移,现在你的外貌声音是我谈容的,而我的样子声音则和你谈宝儿完全一样。”
谈宝儿目瞪口呆,随即醒悟过来,自己这样进京,自然是谁都不会怀疑自己不是谈容。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的法术!呆了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事:“老大,你不会连我的小弟弟都和你的换了吧?”
“滚!美死你!”谈容笑骂着,作势欲打,但手才一抬起,全身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谈宝儿大惊,一把将他抓住:“老大,你怎么了?”
谈容笑着摇摇头:“我没事!你记住了,我那未婚妻叫楚远兰,她爹是当今朝廷的户部尚书楚天雄。移形大法至我死后,世上再不会有人能解,你要想恢复原状,就一定要和神笔心意相通,其中自有破解之法。”
“我都记下了!”谈宝儿点头答应。黑墨一直在旁边吃草,此时忽然将头伸了过来,马目之中,竟也是满含热泪。谈容摸摸马头,望着京城的方向惨笑着说了句什么,忽然用力将谈宝儿和黑墨推开,全身随即冒出阵阵绿烟。
当日龙州一战,谈容于百万军中力斩魔人主帅厉天,自己却也被厉天反击的魔气震伤内俯,养了半月,伤势却依旧没有全好,只是朝廷见召,却不得不动身入京。而昨夜谢轻眉发出的最后一道暗绿光华,正是碧蟾****,谈容一时大意,被毒气通过手臂攻入心脉。这一夜之中,他凭借高深法力和坚强毅力将毒伤苦苦镇压,此时大事交代完毕,心中再无牵挂,那毒便再也压制不住,和着淤积的内伤一起爆发出来。
绿烟越来越浓,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恶臭,过得片刻,血肉化尽,原地唯余一堆百骨,方圆三尺之内野草尽数为之枯黄。一代英雄,没有洒血沙场,却就此埋没于荒烟蔓草间。
彼时北风萧萧,黑墨仰天长嘶,一原离离之草尽作呜咽之声。谈宝儿仰天怒吼道:“谢轻眉!老子要将你先奸后杀!”一声吼完,却已是泪流满面。这一夜之间,他饱受惊吓,却生怕丢脸,强自忍耐,此时终于借着谈容之死全数释放出来,随即想起自己身世悲苦,一时悲从中来,哭声更无断绝。
也不知哭了多久,黑墨忽然将马头伸过来蹭他衣角。谈宝儿止住哭声,摸摸黑墨的头,目视前方,黯然道:“小黑,今后这八千里漫漫长路,就要你我一起走了!”黑墨闻言低低哼了两声,一人一马相偎一起,影子被阳光叠在一起,落在清晨的草原上,说不出的孤寂。
谈宝儿从马背上谈容的行囊里找到火石,于四周捡了些干柴堆在白骨边点燃,黑黑的浓烟直冲九霄。
不久烟熄火灭,白骨成灰,谈宝儿将装神笔的乾坤之盒腾空,正要去装骨灰,身后忽有一阵大风吹来,将骨灰卷得满天都是,散入草丛,竟是再也无法找寻。谈宝儿勃然大怒,回头骂道:“****你奶奶!连你这鸟风,竟也来欺负人吗?”骂完之后,却忽见后方狂风起处烟尘滚滚,隐有腥气和群兽嘶吼声随风送来。
“靠!是魔人追来了!”谈宝儿大骇,翻身便朝黑墨身上爬。但他在昨夜之前却是从来没有骑过马,并不知如何上马,昨夜爬上黑墨也全是靠谈容相助。此时摔了好几跤,竟是怎么也爬不上去。
烟尘慢慢靠近,里面裹的东西却也看得更加清楚。不看还好,一见之下,谈宝儿几乎没有魂飞魄散。那烟尘里裹的却是上千只浑身绿皮的狼!
“靠靠靠!”谈宝儿连声大骂,急忙又朝黑墨身上爬。但他越是慌乱,却越是不能爬上马去。狼群却在此刻发现了他,当先一狼怪叫道:“谈容就在前面,大伙儿上啊!谁能杀了谈容,圣女和天狼大人重重有赏!”群狼齐声鸣叫相应,脚下更是奔走如风。
“你他奶奶的!狼也会说话!”谈宝儿又急又气,一面继续朝黑墨身上爬,一面怪叫道:“老大啊老大,兄弟想不下来陪你也不行了。你那老婆多半要守一辈子活寡了,早知这样还不如老子娶了她呢……哎哟,小黑,老子没有上过战场,脚软还说得过去,你这畜生怎么也脚软了?你倒是给我起来啊!”却是他胡言乱语的时候,黑墨前蹄一矮,忽然跪了下来。
正焦急无比,脑后忽有迅疾风声传来,谈宝儿不明所以,却是本能地一弯腰,便觉一阵凉风从头顶掠过,插入地面,细看时,却是一支狼牙箭。他大惊失色,回头看去,本是四足着地的群狼忽然人立起来,除开狼头依旧外,身体各个部位竟和人并无两样,人人手持一把长弓,正搭箭朝这边射来。
“妈呀,竟然是魔族的狼人!”虽然早有明悟,但真的看见群狼变身,谈宝儿依然吓得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地”却忽然动了起来,谈宝儿促不及防下,又被反摔了跟头,大惊失色下,双手去抓地面,入手却是毛茸茸的一片,身边景物飞逝,细看时,却发现自己竟已身在黑墨背上。
原来黑墨通灵,见他搞了半天怎么也上不了身来,索性自己屈下身来。谈宝儿不解其意,竟以为它脚软,但刚才他这一倒退却无巧不巧落到了马背上,黑墨立时飞跑起来。
狼人见了纷纷吼叫,各自张弓射来,但黑墨其速之快,直如风卷光逝,一人一马与群狼距离迅疾地远了。
谈宝儿倒趴在马背之上,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有心叫黑墨停下让自己换个姿势,却生怕被身后紧追不舍的群狼赶上。
过了一阵,眼前渐渐看不到群狼踪影,他趴得难受,尝试着坐了起来,只觉得这样子面马尾而坐,比之面向马头却是少了逆风之苦,黑墨通灵,并不需自己驾驭,这样坐法,竟然是最舒服的姿势。他暗暗得意,也不再换姿势,累了就倒躺在马背上,一路竟是没有出过任何的意外。
草原的三月正值草长莺飞,青草绿油油的,正是疯长的时候。越深入草原,天空越发的蓝,白云也越发的白,草木清香混合着野花和泥土的芬芳钻入鼻孔来自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谈宝儿想起谈容死后尸骨无存,魂散异乡,固然可惜可叹,但能埋骨于这草木间,尘归尘,土归土,植根于大地,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念至此,他心头悲伤稍缓,整个人竟似在一夜间长大不少。
向着草原纵深处行走,渐渐开始遇到牧人放牧的成群羊马。因为深怕魔人追来,除开大小便,他日夜都不下马,渐渐和黑墨混得好似兄弟,骑术日渐精熟,在马背上呆着已在平地上竟无任何不同。只是他大多时间依旧倒骑着马,平躺在马背上。放牧的牧民见这少年倒背骑马居然如此平稳,又惊又奇,纷纷模仿,却没有黑墨这样通灵的宝马,人人摔得鼻青脸肿。谈宝儿见此哈哈大笑,心头悲伤渐渐淡消。
过了两日,他发现魔人并未追来,渐渐放心,他日里纵马如飞,晚上找些枯草,就地而卧,路上遇到牧民,也上去攀谈几句,只是这些胡人说当今神州通用的夏语却甚是拗口,一开始他听不太懂对方说什么,说得多了,连比带划下,渐能通意,说其自身目前景况,牧民们都是诧异之极,连连摇头不已。
原来从昆仑山出来后,本有两条路去大风城。其中一条就是经葛尔草原,过天河,经历南日关,过云州城最后到京城。另一条则是从昆仑出来后走关中繁华之地,经凤、桂、桐三州之地,最后过天河到南日关下。经葛尔草原到南日关要二十天,但另一条路则是捷径,只需十天便能到达,最重要的是草原上常有马贼劫掠,而另一边却治安太平。
谈宝儿闻言先是不解,细细一想下,却叹了口气。原来当夜谈容身负重伤,之所以选走葛尔草原,正是因为想到魔族杀手多半以为他会走另一条捷径,会在前方埋伏。反是走草原的话,等他出草原的时候功力已然恢复,自不将任何敌手放在眼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有走出草原已是归天。
想明道理,谈宝儿继续上路。他对马贼的传闻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想起后方有魔人追兵,回头已是不及。反是黑墨极是通灵,每每能察觉猛兽袭击等危险,并且奔速极快,而大草原纵横甚为开阔,想来即便遇到马贼也可远远逃开吧。
谈容留下的包裹里清水干粮充足,金银颇丰,谈宝儿路上遇到草原部落也偶然向牧民买些烤肉肉干之类,草原上民风淳朴,见他生得斯文儒雅,也多是友善接待,一路上饮食并无忧虑。谈宝儿见谈容这张脸颇能引人好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包裹里找出一套书生服穿上,果然更添几分文弱,予人人畜无害的良好印象,一路行来很是得了些方便。
闲暇时候,他将神笔拿出,仔细琢磨,却始终无法与笔沟通,参透其中玄机。谈容包裹里本有几卷兵书,可惜他识字有限,看得似懂非懂,翻了几次便被放进包裹。他离开卧龙镇时身上原带了三粒骰子,无聊时候便双手互赌,奈何他两只手赌技一般的高明,想要什么点子简直是随心所欲,赌了几次便意兴索然。
一路之上再不见魔人来找麻烦,想来黑墨神速,他们想追也追不上吧。只是路上听说黄天鹰最近似乎异常活跃,他不敢大意,处处留心,就是夜晚之时,也是和黑墨轮番睡觉。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渐渐已至葛尔草原的最深处,人烟却渐渐稀少,一路却连马贼的汗毛也没见一根,渐渐放松警惕。
这日黄昏,眼见天色将墨,前方隐隐出现一片栅栏围着成百上千个大蘑菇似的帐篷绵密相连形成联营,知是有部族聚居,心想奔波多日,今晚就在这里借宿好好睡一觉吧。
走得近了,却奇怪地发现帐篷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四周唯一听得见的就只有风吹草低声。“这里人难道都出去放牧了?”谈宝儿莫名其妙。他斜倚在栅栏边,正不知如何是好,迎面忽有一道疾风猛扑过来,他不及反应,那道疾风呼啸着从头顶掠了过去,只刮得头皮阵阵发疼。谈宝儿愣了一下,随即摸着头顶哇哇乱叫。
“呵呵,你们这些汉人的读书人果然没用,箭从头顶过就吓成这样!”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紧随其后,一名手持弯弓的红衣胡族少女从最近的帐篷里掀帘走了出来。
少女站定之后,向着联营深处叫道:“各位阿婶阿姨,大家都出来吧,来的是个汉族相公,不是马贼!”她似怕谈宝儿误会,用的却是夏语,随即立时又用胡语叫了一遍。她话音刚落,各个帐篷里探出一个个人头,每人朝谈宝儿看了一眼,才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
谈宝儿恍然。之前他曾听牧民说葛尔草原上有一股很强悍的马贼,首领就叫黄天鹰,只这一路行来,却连马贼的毛都没有见到一根,反是自己凭借谈容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很是受了些优待,没想到了这里却被人误会成了马贼的探子,真是啼笑皆非。
他正想措辞解释,却忽然发现这些人虽然人人手持弓刀,但却不是老人妇女就是小孩,并没有一个壮丁,正莫名其妙,却见红衣少女跟众人低语几句胡语,笑着朝他问道:“喂,那汉人,你真不是黄天鹰的探子吧?”
谈宝儿哭笑不得,心道:“你这样问,我真是马贼的探子也不会告诉你啊!”口中却忙道:“不是,不是,千真万确的不是!我刚从边关过来,要回南方去,本来打算在各位这里借宿一晚,看大家这个样子似乎不太不方便,那就不打扰了。”说完翻身上马,就要离开。草原人多数好客,众人看他长得斯斯文文,又听红衣少女说他刚刚被箭射得哇哇乱叫,一时敌意尽消。红衣少女笑道:“既然来了,还走什么走?莫非你要我们胡戎人被整个草原耻笑连一个好朋友也留不住么?”
谈宝儿正求之不得,哪里还会客气,忙道:“谢谢!谢谢!”
那少女回头用胡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胡戎族人各自散去。少女回头对谈宝儿道:“兄弟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