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锦书,你说……小五还记得我吗?”
杨锦书摇摇头:“我也不知。”
禾棠咬了咬下唇,心中忐忑。他既希望朱小五记得他,却又希望朱小五能将所有过往忘记,那些太过苦痛的记忆对一个稚儿而言委实太过沉重。他本就是外来之人,死得又早,若连朱小五都不记得他了,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记得他?他在世上走了一遭,可所有能记得他的人尽数殒命,剩下一个朱小五,却缺魂少魄,记忆失常……
禾棠有些失神,苦涩爬满了嘴角,他朝后躲了躲,也不知自己在畏缩什么。
杨锦书察觉到他的不安,揽上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告诉他,不论发生什么,他一直都在。
禾棠笑了笑,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小矫情。他还是希望朱小五能忘记他,过平凡安乐的日子。
朱小五听着书又开始走神,眼神飘到门口,牢牢定住了。
施天宁在一旁问:“他能看见我们?”
禾棠有些不确定:“不……不能吧?他是凡人,客栈又有修道者布下的法阵,我们身上这点阴气都被压下去了,他哪里看得到?”
正说着,朱小五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出胳膊朝着他跑过来,脸上露出欢喜笑容来:“棠哥哥!”
禾棠受宠若惊地接住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小……小五……你……”
“棠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朱小五蹦蹦跳跳地在他怀里打滚,开心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嘴里小小抱怨着,“你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
禾棠忐忑不安地蹲下去,扯着嘴角说:“我……我和朋友出去玩了……你……你很想我啊?”
“是啊,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找不到……”朱小五躲开他的怀抱,低着头盯着脚尖,“棠哥哥为什么不带我玩?”
“我……”禾棠哑然。心想我要是带你去地府,你还回得来么!他有意扯过话题,便掐着朱小五的脸蛋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你想玩什么?哥哥陪你。”
“我想玩……”朱小五顿了顿,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空白,站在原地困惑起来,“我想玩……什么?”
禾棠心中咯噔一声,勉强笑道:“没事,慢慢想。”
朱小五点点头,便真的站在原地静静地想。披风在他跑过来时垮掉半个肩膀,露出他瘦小的身躯。禾棠抬手为他拢起披风,重新系好带子,蹲在地上静静地等。
朱小五似乎入了神,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看起来似乎十分苦恼。
方才念书的弟子叹了口气,忽然唤了声:“子善,过来读书。”
朱小五猛地回神,转身看过去。
那弟子抬了抬手里的书:“书还没念完。”
朱小五便乖乖走回去,重新坐上椅子,双手捧起方才那杯茶,恢复成他们入门时看到的姿势。眼神不曾斜开一下,对方才还亲亲热热的棠哥哥置之不理。
那弟子将茶杯从他手里抽出来,重新为他斟了杯热茶,继续读书。
朱小五便认认真真地听。
“这是……”禾棠发懵。
其他几只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锦书拉着他们几个出去,另寻了间屋子,找青莲观弟子打听。
可得到的解释却是:“朱子善时常这样,记事只是一时,他方才认得你,转眼便不记得了。”
“这……”禾棠跌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复杂。
好好一个少年郎,却过得如此浑浑噩噩。他忍不住捂上脸,掩去眼中悲戚。恶鬼生念,却白白祸害了一家人,让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在地府时禾棠还因老刘与他们熟识而心怀不忍,可如今看到朱小五,又觉得老刘这种人魂飞魄散都算便宜!
他甚至不敢想,当年的青莲观满门被害、各地厉鬼作祟、如朱家一般满门被灭的情景到底重复上演了多少回。人有贪嗔痴,死后成怨念,不甘又累及人间……人间善恶难辨,做鬼却也不安宁。就连他自己,也对六夫人心怀怨恨,就连杨锦书这样单纯善良的人,也有残念,不肯老实投胎去。
“我忽然有点怀念无神论了……”禾棠喃喃道,“起码可以理所当然地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
杨锦书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禾棠,我们出去走走。”
禾棠仰起脸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说。
杨锦书微笑,低垂的眉目有缱绻的温柔:“入夜了,我带你去山上看雪。”
有那么一瞬间,禾棠庆幸自己是只鬼,不然在这个人面前,一定会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