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吵闹声。原来是王夫人得了消息赶来了,正在对着门缝哭,叫里面的人让她进去。贾政厉声说:“不许不许!今儿不管是谁,一个也不许放进来!”便任由王夫人无论如何在外面苦求,只是不理。
又过了一会儿,便是砸门的声音了。
贾政丢下宝玉,正说去看个究竟,却听见一声巨响,外面的人竟然生生将荣禧堂的大门砸破了,最前面进来的人扶着一个丫鬟,鬓发如银,颤颤巍巍地说:“好啊,你好大的阵仗啊,何不连我一起打死了算了,倒是省得你平日多嫌着我不许你管教儿子了!”
贾政再大的怒气和怨气也不敢发作了,陪着笑说:“儿子不过是管教宝玉,这是谁又这么多嘴多舌,却告诉了母亲,叫母亲亲身走来。”
贾母不理他,拄着拐杖往里面去,王夫人也趁势跟着进去。
一进去,见宝玉气息奄奄地伏在那大凳子上,早上出门时身上穿着的一件极华美的月白色五蝠捧寿团花纻丝长袍从腰部以下俱是血渍,王夫人便一声尖锐的哭叫,奔了过去。
再撩起衣袍,解开裤子一看,只见贾宝玉的下肢部分,由臀至胫,要么青紫,要么红肿,竟无一处好皮肉,王夫人不觉失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父亲是要活活打死你吗?不如连我一并打死算了,咱们娘儿俩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母也赶过来看视,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眼泪滚瓜一般落下来,哭骂道:“你这是管教宝玉吗?你这分明是往死里打他!”
贾政忙向贾母解释:“儿子是打得重了些,可是,宝玉做的事情着实该打,母亲且听儿子给您说说这其中的由来。”
贾母不听,道:“眼见得宝玉的一条小命就要断送了,我哪有心思听你说什么!他就是有再大的罪过,也罪不至死吧?你还要说什么?还要耽误着我们请大夫来医治,非要活活逼得他没救了死了才肯罢休吗?还不快离了这里!”
贾政无法,只得带着自己的小厮们离开了荣禧堂。
一会儿,王熙凤、李纨乃至贾府的几位姑娘们都赶来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看着贾母王夫人的脸色行事。
随后,请来的太医院的大夫看了诊,庆幸地说,幸好贾政是文人,力气终究要差点,也不得打板子的要领,故而贾宝玉只是皮肉受损,并未伤及筋骨,只需在家调养上三五月便有望全好,叫贾母王夫人等人听了心下稍稍宽慰。大夫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便告辞出去了。
等贾宝玉喝了药汤,又叫大丫鬟袭人帮着搽了些外敷的药在伤处,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贾母和王夫人等便出了他的房间,心事重重地各自回房。
贾母自然是召了贾政来,疾言厉色地问了缘由。
贾政一说这来龙去脉,贾母也没有声音,面上甚是羞惭,半日,方说:“我竟然不知宝玉会荒唐到如此地步!那学堂鱼龙混杂,原不该叫他去上的,现在倒叫些专务狐媚不上进的下三滥东西教坏了!”
贾政摇头说:“对方那孩子是原来蓉哥儿媳妇的弟弟,他父亲还和我在一个衙门里办差呢,也算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什么下三滥。要说学堂的话,还是宝玉自己不好,要往下流走。怎么环儿就读得好好地?我几次考校宝玉和环儿的功课,宝玉背得颠三倒四地,显见得是没有用心的,倒是环儿每次都倒背如流。”
贾母无奈地说:“环儿还小呢,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自是不懂。宝玉如今大了,知道人事了,咱们又没给他弄几个丫鬟服侍着,他在家里不舒坦,偏生又在外面交了不好的朋友,两下里一凑,就叫人家挑唆着行了这些没面子的事情。其实不碍事,只要扭过来就好,你倒是下得那狠手,看得我心里疼得慌。依我说,不如先给宝玉选两个颜色好的丫鬟放屋里,好收他的心。”
贾政不同意,说:“宝玉才多大?不过十二岁罢了,怎么就要通房丫鬟了?再说,宝玉要有了通房丫鬟,那环儿也要有,才公平。”
贾母听着终于沤笑了,道:“公平不公平地,你倒是说些呆话!环儿那么点大也要通房丫鬟,不是白耽误人家吗?行了,这事儿暂且搁着吧。”
贾政忽然福至心灵,身子往前略倾,做出一个恳切的态势来,道:“老太太今儿提起这事儿,我倒是有了主意。要说娶妾来收宝玉的心,莫若娶妻为上。老太太想想,宝玉那个性子,普通的屋里人哪里煞得住?肯定是一句话都不会听的,却又早早地享了闺房之乐,越发不思进取了。但是,若是娶个大着几岁,贤德贞淑的新媳妇,日常还确实能帮着规劝一二呢。”
贾母一听便沉下脸来:大着几岁,还贤德贞淑,可以给宝玉当新媳妇的人,可不就那人见人夸的宝姑娘吗?哼,老二媳妇真好手段,居然把这糊涂老二都说动了心,跑了我这里来见缝插针做说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