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变化太大,他全然不晓。
不过,我也并不愿意就这样去打破他的幻梦,正如他所说,他的命都牵在这座大坝上,他认为它是坚不可摧的,我又何苦要去多话?
接下来,大家都没有说话。
一行人安安静静的往前走着,离大坝也越来越近,等到了一个岔路口,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他那个义子,还有几个孙女儿走上前来,说道:“父亲,我们先去赶马了。”
宗正点点头:“去吧。”
他们几个便走了。
我说道:“赶马做什么?”
宗正笑了笑:“殿下难道以为,开启大坝泄洪,是人力所能及的吗?”
“……”
我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不管这座大坝里面有什么样的结构,但要开启大坝泄洪,所需的力量一定非常的大,当然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你们养了马,专为这件事?”
“是啊,今年还生了几匹小马驹,不过——”他嘿嘿的笑了笑,说道:“已经是最后一年了,那几匹马拉出去卖了,也能够他们在外面置几亩地,买几间房了。”
“他们?”我看着他:“老人家自己难道不打算离开?”
“老朽都说了,命都系在这里了,离开了这里,还有命吗?”
“你刚刚不是——”
“呵,老朽刚刚说怕守不下去,是因为没有孙儿继承这件事,也是怕几个女娃一辈子都耽搁在这里。如今不必守着,他们几个就能离开这里,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至于老朽,就算没有了责任,可老朽更愿意守下去。”
“……”
看着他脸上的皱纹,每一道里,大概都是这里的风霜雨雪烙印下的,如他所说,他的命系在这座大坝上了,离开了这里,大概就真的没命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女子的背影,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袄子,行动还是很敏捷的,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宗正说道:“爷爷你留神脚下,下了雨,别滑了。”
宗正摆了摆手,那女子才又转头跑了。
我笑了笑,说道:“你那几个孙女儿倒是灵敏得很。”
他眼角的皱纹也笑得更深了一些,道:“有这几个丫头,的确日子没那么难捱了,只是小时候还好,现在长大了,不那么好管了,反倒是我们,要被她们管起来了。”
我笑道:“蜀地向来都是女人当家啊,要不,怎么被人说成是女儿国呢。”
“……”
我原来也只是一句玩笑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听了我这句话之后,宗正的脚步突然停了一下。
我转头看着他:“老人家怎么了?”
他说道:“殿下这么一说,老朽倒想起来了,那个姓杨的年轻人在离开之前,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杨云晖?
我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他说什么了?”
宗正说道:“就是在他看了大坝泄洪之后,老朽的几个孙女儿牵着马走了,他看着老朽的孙女儿们,说,难怪,西川是女儿国了。”
“……”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这,若是平时看来,似乎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话,就连杨云晖写给杨金翘的信上,还特地记录了他见到蜀地女子性情剽悍,对丈夫非打即骂的行径,那个时候的他,似乎还对这样的老来生活十分向往。
可是,如果这句话是在他看过三江大坝泄洪之后说的……
又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身后传来了文虎的声音:“陛下!”
我们回头一看,是裴元灏不知怎么的差点跌倒,幸好他身边的侍从立刻扶住了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稳之后立刻推开了那些人的手。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宗正指着前方,脸上被阳光映照着露出了笑容:“到了!”
我转过头去,前方一座高大的堤坝映入眼帘。
这座大坝是从两边的高山上延伸而下,顺势横贯江面,两边的山峰高入云霄,加上云雾缭绕,那堤坝就像是从天上降下的两只巨大的手掌,将整条江流拦腰截断,然后合拢,严丝合缝,把江水牢牢的锁在上游。这个时候水位已经很高了,几乎与堤坝的闸门齐平,微风轻拂,水面泛起阵阵涟漪,被阳光映照着,反射出点点星光。
宗正带着我们走上了大堤。
其实,我小时候也见过这个大坝,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到的时候,甚至比小时候还觉得震撼。
这座大坝不仅长,而且非常的宽阔,足够十几匹马并列骑行,平坦的路面是用巨大的岩石铺垫而成,错落有致,中间浇筑的泥浆把它们牢牢的锁住,更是牢不可破。
站在这样的堤坝上,不能不让人感叹造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