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杨四转眼又伸头出来,抱歉地道:“各位……各位……兄弟们的情谊我领了。可是我幽州军中号令森严,没有大将允许,我万万不能开门……这无关他人知道不知道的事儿……实在是不敢胡来。”
这番言语出口,营门外的数人齐齐沉默,杨四也觉得有几分愧疚,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气馁地道:“也罢也罢。总不能让你为难……我们回去了,酒坛子扔过来,老杨你小心接着,自己慢慢喝吧。”
杨四心中暗喜,连声道好。下个瞬间,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酒坛子被抛上来。
寨墙至多丈许高,但这酒坛子却抛得不准,足足向外偏了三四尺。杨四大急,连忙将身子倾斜出去,探臂够那酒坛。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将将触碰到冰凉的酒坛时,一根套索自营门外的阴影中飞起,猛勒住了他的脖颈,随即将他整个身躯拖出寨墙以外。
李恽从暗处慢慢踱出。他双手怀抱胸前,淡定地看着部下们将摔得七荤八素的杨四压倒,又往他嘴里塞了大把的沙土。
杨四发出呜呜的叫声,竭力扭动身躯,想要把压在他身上的人甩开。于是那人抽出刀,用刀柄一下下地猛砸杨四的脑袋,砸到第五第六下的时候,杨四终于不动了。
“小心,不要伤了他性命。”李恽微微皱眉,轻声下令,随即向另外数人挥手示意。
几名身手极其矫健的部属越众而出,悄无声息地攀入寨墙以内。几声闷响后,用厚实木板制作的营门,被打开一个仅容侧身通过的小小缝隙。
李恽再挥手,一支上百人的队伍从冀州军营地的角落里出现。他们弯着腰,迅速而无声地前进,如同夜色中贴地滑行的长蛇那样,越过了两处大营之间的空地,鱼贯消失在门后。
李恽随即跟上。
他很了解陆遥,知道陆遥绝不是那种懈怠军务的将领。此处营门的防备如此稀松,只能证明陆遥对冀州军上下确实以诚相待,毫无提防。这使得他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愧疚来。但这种愧疚很快就被对于功名富贵的渴望驱走了,李恽冷笑一声,瞧了瞧天色,大步向前。
营地的另一头,巡夜的士卒敲动刁斗,表示三更的清脆的响声在夜空中远远传开。
这声响惊动了正在凝神苦思的方勤之。他将几上厚重的案牍分门别类地各自归档,身体向后一仰,倒在榻上。
他忽然响起自己少年时背井离乡,持商贾贱业往来草原各部的经历。那时候的自己,徒然怨愤朝廷的昏庸无能,却又不得不每天强颜欢笑,周旋于腥膻胡虏之间,以赚取些阿堵物为消遣。直到于濡源遇见了陆遥。
陆遥礼贤下士的气度和用兵如神的铁腕,都是那么让他心折。方勤之毫不怀疑,陆遥就是他所期待的,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豪杰。而陆遥崛起的强烈意志,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加势不可挡。
不久前陆遥对他说的话,又在脑海中一字一句地重复响起。东海王的那些幕府僚属,明日……不,今日就该暴疾而亡了。这些身处乱世的高门子弟,性命还不如一条狗有价值,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只是……主公杀机强盛,难道只是为了这些人?”方勤之喃喃低语。片刻后,他悚然惊起,胡乱挥舞着双手想要说些什么,又颓然躺下,顺手扯过被子覆盖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