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颌首,命郎卫解开困束张汤的绳索,复又吩咐道:“你且起身,向诸位卿家详说此事。”
张汤心下微松,暗道好在是赌对了,忙是顿首应诺,方才起身向群臣陈述此间详情。
大汉有不少豪富商贾,专靠放贷赚利钱营生,百姓将之称为“子钱家”。所谓子钱,即为贳贷所获的利钱。
长安的诸多子钱家,以无盐氏放贷最多,所收利钱少则两成,多则为取一还二的倍称之息,甚至高逾数倍,已累家赀钜亿。
昔年吴楚之乱时,汉帝刘启既派太尉周亚夫领朝廷军出征,又命居住在长安的诸多列侯封君自备粮草军械,领私兵东出函谷关平叛。
刘启的意图很明显,就如同对付梁国那般,先让列候封君们的私兵抵挡叛军,朝廷军则是按兵不动,借机削弱他们的力量。
不少列候封君也瞧出皇帝的意图,但无奈家中亲眷皆在长安,不得不从,只是仓促间难以备齐足够的车马、武器,急需筹钱去购买。
不得已下,他们只得向长安的子钱家借债,但大多子钱家因战局尚不明朗,皆推说手头并无现钱,不肯借贷,唯恐朝廷战败,丢了中原,列候封君们无法偿还。
唯有无盐氏看准形势,料定朝廷必胜,抓住列侯封君急于参战而又暂时缺钱的天赐良机,以十倍的利息向他们放贷了千金,合千万钱。
三月后,吴楚之乱彻底平定,列候封君们也如约偿还了无盐氏的本金和利钱,累积过万金,合过亿大钱。
无盐氏由此成为长安巨富,更是食髓知味,大肆向百姓乃至官员发贷,从中牟取巨额暴利。
在刘彻看来,这无盐氏真算得上发国难财的无良商人,然而大汉律法是华夏历朝历代最为保障臣民财产权的律法,包括政治地位极低的商贾,汉初几乎从未出现朝廷或各地官府强取商贾家财之事。
正因如此,昔年向无盐氏借贷的列候封君皆是老老实实还贷,没半个赖账不还的,这种怪异现象在华夏历朝历代堪称罕见,倒非汉人最讲诚信,而是汉律森严,欠债逾期不还会遭受重惩,资不抵债者甚至会被全家罚没为官奴。
因着汉初制定了这等国策,豪商巨贾虽不能乘车骑马,却可蹛财役贫,转毂百数,废居居邑,封君皆低首仰给。
昔年晁错更是痛斥商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国家之急,黎民重困,且交通王侯,勾结官吏,大肆兼并土地,使得大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刘彻本不想直接对子钱家痛下狠手,毕竟商贾是疯狂逐利的物种,本就是时时要钻律法的空子。
朝廷的要务是不断完善律法,而非冒然出手制裁游走在律法灰色地带的奸猾之人。
若为打击放高利贷的不良商贾而破坏现有法制,将会影响律法威严,乃至降低朝廷的公信力,得不偿失的。
然而此番田蚡和无盐氏竟胆敢官商勾结,着实触犯了刘彻的大忌!
三月天灾中,京畿三辅不少作坊遭受重创,随着四大商团迅速恢复运转,其余商贾也急着修复自家作坊,好为四大商团继续供货。
某些商贾仓促间筹措不到足够的现钱,便向无盐氏借贷,无盐氏自是趁火打劫,索要高逾数倍的利钱。商贾们本是不愿接受,偏生无盐氏联合了长安城的诸多子钱家,硬是共同提高放贷的利钱。
商贾们无奈之下只得认命,咬牙借贷,想着待到作坊修葺好重新开工,就可有不少盈利。尤是依照往年的经验,京畿三辅的官员和百姓每逢岁末便会大肆购买各式货品,四大商团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到不少汤。
偏生入得九月后,无盐氏等子钱家纷纷要求商贾们偿还本息,说是不愿继续放贷。
依照民间寻常的贳贷惯例,半年收息一次,三月下旬的借贷,确是九月要付利钱,可过往何时归还本金不再借贷,是由借贷者定的。
这是约定俗成的默契,大多借贷的商贾并未将之写入借贷契约中,亦不曾准备在九月归还本金,只是将将筹措好利钱。
无盐氏为首的子钱家正是钻了契约的空子,逼迫商贾们即刻归还本金,声称若是逾期不还,就要用他们的作坊抵债。
商贾们哪还不晓得无盐氏的险恶用心,分明是瞧上了他们的作坊能傍着四大商团挣大钱,想用诡计夺取。
不甘就范的商贾自是写了讼状,将无盐氏等子钱家告上了掌京畿三辅政务的内史府,要让官府为他们做主。
岂料内史王轩还来不及了解案情,无盐氏便收到了风声,领着不少奴仆到商贾家中逼债,又打又砸。
敢在长安城闹事?
中尉府卒接到商贾的报案,自然不会放过这般嚣张的无盐氏,当即前往其宅邸要拿人,偏生撞上了卫尉丞田蚡麾下的卫尉将士。
中尉府卒要拿人,卫尉将士受了上头吩咐,要护着无盐氏,长久相持不下,只得向各自袍泽求援,最终引发了这场死伤百余将士的大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