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晔坐在宿舍楼的台阶上,前面是被树荫笼罩的甬路,少男少女们追逐而过,只留下一串笑声,弥漫在深秋的空气中。他只是看着树叶一片片落下,和少年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视野里。
他最近多了项叫发呆的爱好,偶尔会独自走到某个地方,一愣就是半个钟头。看到这些学生清朗地笑,郭晔也会跟着傻笑,有时会想,等到他们长大后,心中肯定也会装了许多事情,还能发出如此清澈的笑吗?
很难说究竟是为什么,明明一天天忙得要死,还是会抽出些时间发呆,令大脑放空下来。忽然有些想念那个老人,觉得他还会坐在宿舍楼前,问郭晔有没有新的话本写出来。
天边挂上晚霞时,郭晔直起身,少顷产生出一个念头,想去他待过的地方看看。
黄金树顶层的那个房间,现在属于某个贪吃的老酒鬼,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玄子刚接手这位置,便被如山的压力弄得焦头烂额。即便有进入海神岛的资格,估计人家也不会多欢迎他。
他想去的是另一个地方。
楼前种着一排白杨,树叶已落得七七八八,树枝将霞光切成大小不一的碎片。
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已经一年没人来过了,门上沾了厚厚一层灰尘。不远处宿舍里传出新生笑闹的声音,他忍不住一同露出微笑。
郭晔摩挲着门把手的锈迹,轻轻转动,仿佛怕惊扰到什么。门轴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忽然觉得手里十分沉重,像是握住一块很久远的回忆。
但心里有一种预感,老头是欢迎他的。
门开了,夕阳的光斑打在地上,他看着那把熟悉的椅子,扶手处已经磨得发亮。不大的窗户将阳光透进来,无数灰尘在光线中游移,填满房间每一个角落。
这大概是老头为自己准备的地方,整个学院里郭晔也只见过他一位宿管。除了一张躺椅,暗红色的衣橱,一张老旧的书桌,摆在角落的床上落满灰尘,全部的物件只有这些。
窗户上没挂帘子,或许主人不愿将阳光拒在窗外。被子叠得很随意,枕套搭在一边,很难想象这样一位老人,私下里会有些懒散。
对他而言,究竟是与无数人一起住在这栋楼里,还是独自待在这不大的房间?郭晔忍不住心想。
拉开柜门,尘土味令他打了个喷嚏,出人意料的,衣橱里倒是收拾得利索,一件件衬衣与长衫叠放在内。记忆中的穆恩几乎都穿着那一件衣服,现在才破了案,并非只有一件,而是相同式样的有很多套。
横梁上挂着几套校服,袖口与膝盖部位磨损得很严重,看上去相当陈旧。纹理图案是郭晔没见过的,大概是学院两百年前的款式。梳子刮刀镜子发油收在某个格子中,想象老头一个人待在屋里,打理自己的形象,郭晔不禁再次微笑。
犹豫了很久,他拉开书桌抽屉,折过页的话本摆在最上层。郭晔下意识撇撇嘴角,怪不得这本一直以来都找不到,还以为被谁弄丢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只是将书摆在桌面上,并无带走的意思。下面是装订朴素的画册,纸张已经发黄发脆。
据说在遥远的日月帝国,已经有魂导器留影的技术,这里只能用笔墨将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记录下来,等到垂垂老矣时独自拿出怀念。画中的主人公经历过这一切,不知是否留有遗憾。
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吹入,桌上的画册被风翻动,似乎在走完一生。
一页页看过去,里面大多是郭晔不认识的人,隐约能认出穆恩年轻时的样子。有的因年代久远已经模糊不清,其中占据篇幅最多的是一男一女,不过翻到后面却再未一同出现过。
越往后,画册中的新人越少,他唯一能认出的是张乐萱,最后几张有个纯稚小童在树下嬉戏,从眉眼看应当是贝贝。
抽屉底部是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郭晔不太敢动,里面躺着半片金钗,不知原属于哪位女子。一只干瘪的香囊吸引了他的注意,表面颜色已经掉了大半,几根线头钻了出来,只能从针脚寻找制作者的心灵手巧。
一堆石子样的东西,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确定这是玉石,原本应该是块佩环,可能不知何时被摔碎了,碎片却被珍而重之地收藏。
合上抽屉,郭晔站到窗边,夕阳已经快落下去了,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外面有隐隐的喧闹声,好像是有学生相约去湖边玩赏。
不知道老头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整所学院的人都是他的晚辈,能交心的却寥寥无几。他掌握着全世界最富庶的地方,最喜欢的食物却是碗普通的小米粥。他在学院里畅通无阻,真正需要的也不过五尺卧榻之地。
真是令人绝望的孤独。
即便如此孤独地活着,他依旧守护这个地方一个世纪之久,可能比起海神阁恒久不灭的光辉,他更喜欢这份清闲的工作。
郭晔忽然觉得有些累,坐在躺椅上,像那位老人一样将胳臂搭在胸前,缓缓合上眼睛。黑夜收走了最后一缕光,夜色如幕布笼罩下来。
人死去便是死去了,你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再无法与他说话。
“飘零去,莫问前因,只见半山残照,照住一个愁人。去路茫茫,不禁悲来阵阵,前尘惘惘,惹得我泪落纷纷……”
“你看沉沉暮霭,西风紧,南飞北雁,怕向客中闻。平安未报,自问心何忍,空余泪眼,望断寒昏……”
“想我深情博爱,两无能,今日依楼人远,天涯近。从此飘萍和断梗,几许深盟密约,句句都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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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永远不会停止转动的车轮,当满面杀气的周漪将全班人关在教室里时,郭晔清楚,又是一场考试来了。
三升四的大考是一道分水岭,与一年级那次不同,这次并非决定在学院的去留,而是最后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讲桌后的老太太脸上阴云密布,不知是被人惹得不快,还是来了特殊日子。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今年的考核较以往不同,学院似乎认为平时的擂台赛模式过于死板,意图考验你们的……综合能力。不要问我为什么,上面拍脑门想出的主意,天知道到最下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据她介绍,此次考核将不以班级或个人为单位,而是将学生打乱重组。虽然模式较往年复杂不少,但奖励据说也高得多,具体为何暂且不知,据说与核心资格有关。
真正令老太太不爽的,是她无法有效参与到这次考核中来。出于公平起见,年级里八位正副班主任都不会担任指导教师,仅负责一些辅助工作。
当她结束发言时,教室里响起学生们兴奋的低语声,对这次考核,大伙除了忐忑更多是好奇与期待。郭晔是较为平静的那个,甚至感到莫名的荒谬,世界上仍然存在这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同时令人感到奇妙无比。
这也难怪,尔火已经通过气,几个月后的交流生活动,与魂导内院的资格,他几乎都是十拿九稳。如果能突破到四级魂导师,那便是十成十的把握,不在意也属正常。
不知怎地,思路飘到了赵昊辰身上。这次大考是小胖子最为担心的内容之一,虽然他还可以转到魂导系,不过如果条件合适,能搭把手自然最好。
又环顾教室一周,每人的反应都收进眼底,郭晔的目光渐渐定格在一个人身上,心中有了一个念头。
下课后,有不少学生结伴而行,试图拉帮结伙,据周漪透露这次考核为团队模式。郭晔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在学院的重组结果出来前,这些都是无用功。
升入二年级后,淘汰率明显降低许多,加上这两年偶有的插班生,年级总人数堪堪维持在三百出头。第二天清晨是分组时间,广场上除杜维伦与其他几位主任,还有十二名他不认识的教师。
不计梦之队三人组,整个三年级的学生都集中在这里。随着教导主任一一点名,再分配到相应教师的队伍中。
郭晔是第一个被叫到的人,三百一十二个中的第一个。
杜维伦朝他眨了下眼,随后指向第一位教师。那是个生得十分白净的男人,面阔唇方,瘦长清秀,郭晔估计他的年纪在四十上下,但也不排除驻颜有术的可能。
“我姓余,余少衍。”
“余老师好。”
“虽然不教你们班,但我也听过你,很多人对你评价都不低。被派到这个任务时,我就在想,是否有机会带几个出色的学生。”
点名十二次为一轮,趁着两旁无人,那教师给了郭晔一个微笑,并主动搭话,令他多少有些意外,下意识自谦道:“那是老师们宠爱学生。”
余少衍只是哈哈一笑,转而说起些不相干的话题。随着分配工作的进行,他们这组人也渐渐多起来,其中郭晔熟识的有周思陈与蓝洛洛,后者因缺了姐姐陪伴略感不安。
解星弈也被分了过来,因为之前的种种,两人见了面多少带些尴尬,不过谁也未主动提起。过不久,郭晔眉头一皱,新来者也算他的“熟人”,二班的梁冀。
紧接着是势头正盛的巫风,她在二班的人望仅次于两位魂宗学员,如一叶孤舟穿过人群,高傲而冷漠,身后曳着一道水波。
没见到曹盈,不知她去了哪一组。
随后到来的罗睺令他稍安心了些,随着队伍渐渐成型,郭晔开始思考之后的方向。不过规则与考试内容尚不明确,他也想不出什么实质内容。
队伍已有二十六人。
随着最后一人到来,众人安静不少,郭晔抬头扫了一眼,目光便再未移动过。
那人也扭头看过来,神色狰狞。
他是在场的三位魂宗之一,邪眸白虎戴华斌。
……
出人意料的,这次考试地点不在学院。在余少衍带领下,众人出了史莱克城,取小路翻山越岭,向东跑了一天多的路,最终抵达一片人迹罕至之处。
刚到地方,巫风、周思陈等人尚可,一些修为较弱的学员,刚停下脚步便倒地不起,只余喘息之力,看得余少衍摇头不已。
云层比平日厚实些,只是多半没有下雨的意思。众人身处一座高地之上,据介绍,这里是天魂与斗灵交界之处,由学院协商征用,考核便在这拥有山脉、森林、河流与平原的四百平方公里区域内进行。
十二支队伍人数相同,分别唤作天机、廉贞、七杀、破军、禄存、擎羊、文昌、地空、化忌,还有他们的贪狼。
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这与最开始的预料全然不同。郭晔也不免心中嘀咕,这么大一片,人洒下去都未必碰得着头,看来这考核并非一两天便能结束。
放眼望去,此地高山险峻,地势峥嵘。日映松林,秀草荆棘密藤萝,风生薄雾,彩云霄汉绕顶峰。若非有要紧事务,能在此处游玩一番,也算不虚此行。
正午时分,雾气渐散,更多的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他们的营地位于西南峡谷正中的小丘之上,北侧与东侧各延伸出一条河流,平原与森林将谷地分成两个部分,四周被高大的山岭合围。
说是营地,实际上可以算一座小城堡。围墙足有三十米高,门楼凸出,是如要塞一般的布置。最高的主楼连通西侧围墙,外面是一段平缓坡地,一直蔓延到河谷。
他们并未直接进入其中,而是在余少衍带领下熟悉周边环境。秋季的蚊虫令很多人困扰,但郭晔没有,或许在这些智力不高的生物认识中,他与随处可见的花草无甚分别。
还能跑得动的人不足十个,其中最快的是琦殷,这位纯敏系魂师在速度方面,比起朱露也不逞多让。在她前面的只有余少衍,对这位教师而言,登山越岭如闲庭信步。
他来到东北侧一座山顶,那里有座不大的石塔,看样子新建不久,在塔顶可望见很大一片区域,其他组或许也在做相同的事。考场一直延伸到目力难及的地方,西侧的地平线被山岭挡住,一道向北而去的大河将平原与森林一分为二。
“因为有三条支脉,我们叫它三通河。”
再向北的区域是一片沼泽,更远的便看不清了。森林中伸出两道剪刀状的河水,汇聚于一片洼地,流入三通河其中一条支脉。
余少衍指了指西北侧另一座山峰,上面有同样的石塔。
“这两座塔距离你们较近,好好利用。”他在地上随意画出道线,代表这一组的领地边界。
从城堡北方流过的河上有座不大的桥,如果有其他组的学员进犯,过了桥便是河谷,之后穿越一片林地就能看见墙头。
教师的态度惹得有人不爽,“开什么玩笑?”戴华斌指着那条河,咬牙怒道:“这就是考核分配的领地?”
“小少爷想要说什么?”余少衍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
“这堆破山能有什么用?只要跨过一道连猫都淹不死的河,就能直接到门口来。”
“这不是明摆的吗?既然你自己清楚,为何还要重复一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晔冷眼看着两人争执,尽管对戴华斌的脾性有所了解,也想不到这家伙敢对教师报以如此态度,本能令他觉得哪里不妥。
“我的意思是,这是你们自己该操心的事情,小少爷。”
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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