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秋离和舜苍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冷寂的月光惨白,错落的松枝在风中发颤,地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扑朔迷离。
秋离满衫的血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纵横交错,但当月色照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些伤痕和血迹渐渐地消失,他身上的青袍就像被雨水洗过的碧空,抑或是春雨润过的青草,有着永不止息的生命力。
我听见静谧的林中雪落的声响,万籁寂俱,沉静的月光照拂在秋离和舜苍的身上,冷得像一座冰窟。
秋离落在地上的影子晃了晃,然后整个人跌跪在舜苍的面前。风越来越烈,将舜苍墨色长袍鼓动飞涌,气势骇人。
舜苍黑色的眸子在这夜中显得尤为清亮,他渐渐卸去了周身的真气,看着秋离道:“昨晚我警告过你,你杀多少人都跟我没关系,但你不该对九羲下手。”
秋离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我控制不住…想杀人…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舜苍没有答话。
秋离伏低了身子,我看见他的肩膀在颤抖。秋离缓缓张开了他的手掌,眼睛盯着手中朱黑的污痕。他颤抖道:“我不想…”
原本我不想打扰他们,可是我还是跑了过去,原因无他,我看到了秋离手上的血。
“舜苍。”
凛风携着我的声音送到舜苍的耳畔,他微微侧身,看向了我。浮云重重遮住了月光,他的身影完全没入了黑暗中,我的脚下有些不稳,却还是循黑摸了过去。
我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胸膛,扑鼻而来的不是淡淡的香气,而是浓浓的血腥味。我慌乱地去抓他的手,却触到了浓稠的血。
重云被风吹散,皎皎冷月将舜苍的容色映得越来越清晰。我急切地问:“你受伤了?伤到哪儿了?”
他用空出的手扶住我的肩头,刻意与我隔开距离,声音淡若平常:“我没事。”
一旁的秋离缓缓站起身来,我赶忙侧身将舜苍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秋离。
“杀了我。”
秋离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却狠狠地震痛了我的心扉。我满目震惊地盯着他那双黯淡的双眼,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舜苍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杀不了你。”
有月光的地方,秋离就能借其精华修复自己的仙身。月光越盛,秋离的力量就越强大,心中的恶念也会急速膨胀。
但能伤得了秋离的,唯有一人,那人就是楼轻。
秋离为了阻止楼轻犯下杀孽,为广元道人挡了一记穿云枪,即便现在的楼轻是凡人,没有一点法力,那一枪也将秋离的魂魄击得破碎。
“我知道。”秋离说着又跪在了我和舜苍的面前,那张常年带笑的脸此刻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当年阿轻是为了我才与天界决裂失去仙身的,我凭着一丝意念铸魂重生就是为了她。我是她今生的劫数,只要她能杀了我,就能圆了功德再度成仙。主子,尊上,我不想再杀人,我也不会看着阿轻烟消云散。”
还没说完,他突然苦笑了一声:“一箭双雕,这下死得可真是值了。”
楼轻以不老不死之身在人间游历三千年,如今已经到了最后一世,如果她还不能修成仙身,恐怕真会烟消云散。
可怎么能让楼轻动手?
“我能找到办法。”我握住拳,咬着牙道,“会有其他办法抑制住你的恶念,楼轻不会死,你也不会。”
秋离说:“没用的。洗除我心中恶念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戮,如同万年前主子和我卸去戾气一样。如果阿轻不是凡人,她可以带我去*界洗练魔性,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法力,一旦进入*界,阿轻必死无疑。而让她再度拥有法力的唯一途径,就是杀了我。”
他说这些话,语调很是平静。在沉寂了很久之后,他颤抖的呼吸像微微的雪响:“尊上,这是一个死局。”
秋离说的没错,这是一个死局,必须有人死。
当夜的风和月都是彻骨的寒,不同于莲泽宫的风月,尽是绵绵长长撩人心魂的春暖,莲泽宫的风尤其的艳丽,月尤其的温柔。
我们回到楼轻的家中时,已是最深的夜。
楼轻裹着那件银灰色的斗篷立在门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悬在门楣上的琉璃灯明明晃晃,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桔色的光晕,安然沉静。
那位在灯火阑珊处的佳人脸色有些发红,鼻息间呼出白白的霜气,有薄茧的手还握着她的银梨穿云枪。楼轻看见我们,眸子亮了亮。以往都是秋离见了她往上扑,而今却是她提枪迎了上来,脚步轻盈又稳重。
她问秋离:“没事了?”
秋离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神色有些焦急,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目光却定在了楼轻额头的伤口上,伸出去的手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我不知道秋离如何还能笑得出来,我曾说过,他的笑容能融化这冰天雪地。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的星光,却笑得灿如朝阳,他还是那副不正经地腔调,说:“小爷我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
可楼轻并不相信他的话,睁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似乎在判断秋离话中的真假。
秋离垮了脸:“我是怕师姐责怪我,所以才跑出去的,我…我这个病时好时坏,师姐你一定要原谅我。”
楼轻似乎确认秋离无事,慢慢挺直了腰,正色道:“我不怪你,但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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