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南的午位,民间纷纷传言,此乃天地动荡,朝野易主的征兆。
这半年我单独见世民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遥遥相望,在人烟锦茵中,总觉他眉眼中满是倦意,只会在面人言辞中才会强迫自己露出凝肃威凛的神情。我心亦随着他眉宇间淡淡凝蹙的细纹而紧张,安逸的生活过得太久,时至今日,竟让我有了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己一直是被豢养在温室中的翠枝玉叶,稍有风云卷动,便会惊慌失措。
但动荡的脚步不会随着我的惊慌而停歇,预想中的祸乱终于还是步步紧逼,不期而至。
武德九年,六月一日,突厥郁射设带领数万骑兵驻扎在黄河以南,突入长城边塞,包围乌城,太子李建成推荐齐王李元吉代替秦王李世民都督各路军马北征以抵抗突厥入侵。李渊准纳其建议,命令元吉督率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人援救乌城。李元吉乘机请求让尉迟恭、程知节、段志玄以及秦王府右三统军秦琼等人与自己一同前往,检阅并挑选秦王帐下精锐的兵士以增强自己军队的实力。
李渊一一准奏。
此事如乱石入河,搅乱了大唐朝廷那表面上的宁静。
当前太子与秦王势不两立的情形下,李元吉的意图昭然如揭,他以削减天策府实力来充斥己军,此消彼长,矛头直指李世民。
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这些政事,府外传来消息,姐姐自洛阳前来,想要与我见一面。
那日黄昏,我和世民在亭子里品茗,天总是阴绵绵的,墨云低垂,一线晨曦也被压制得黯淡。他手里捏着轻薄的纸笺,半天无言。
残光暮霞的映耀下,他的眸光如瀚海般深沉,隽眉微拧,仿佛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本不欲在这种时候离开他,便道:“恪儿大病初愈,我放心不下他,还是让姐姐先回去,他日我去洛阳再相见。”
世民微缄,清透地看着我:“那就带着恪儿一起去,她是你的胞姐,却还没有见过你的孩子。”
我被他墨黑剔透的瞳眸中隐隐流动的温脉难舍刺伤,却还是压抑住了心底那可怕的猜测,默然许久,才道:“恪儿择席,当初花费了许久才适应了新床,如果他离开了家睡不好,会加重病情得。”
他若有深意地凝着我:“总要习惯得,他迟早会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能让他待上一辈子得。”
夕阳照耀,霜露沾衣,我只觉一股彻骨的寒冷顺着衣袂飘扬钻进了心里。我将双手覆到他的手上,有千言万语,出口时却只剩下一丝若带哽咽的叹息:“我不走。”
风露凄迷,他无旁骛地盯着我看了一阵儿,忽而缓缓笑了:“瑶瑶,还记得吗,当初你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这里,视我为洪水猛兽。可是今天,这里却能被你发自肺腑地称之为家,留恋不舍,果真世事无常,难以揣摩。”
“那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死缠烂打非要我留在你身边,真是软硬皆施,无所不用其极。可是……”我的声音微哽,有些委屈地将头偏开:“可是现在,你却要赶我走。”
他陡然起身抱住我,柔软的缎子裹挟着梨花清香浅浅袭来,催着我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不知是我的错觉,那以往山鼎倾轧而镇定自若的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瑶瑶,你知道得,我不是要赶你走。但你留下,就总会牵动我的心神,唯有让我知道你安然无恙,我才能无所顾忌地做最后一搏。”
我不是不明白,不是不理解,只是太过不舍。我们之间被虚妄了无数的岁月,被荒度了众多的尘年,终于能两心相倾厮守在一起,却总要被离别所打破。一定是上天覻见了我们这一段尘缘,为我们曾经的不知珍惜所恼怒,才凭空设置出诸多屏障来为难我们。
可我纵有再多不舍,又怎能去牵绊他。霸王别姬,道足了儿女情长,却最终误了江山成千古悲歌。
事至于此,我所能为他做的就只剩下离开。
晨光散尽,夜色降临,乳白色的雾气无声弥漫,夭红的桃花乱落如雨,在地上铺开一层厚厚的锦绣。他抱着我,几乎要将我镌刻入骨,一任晚风将袍角吹拂起来。
一脉清泉从假山垂挂而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溅开,再徐徐流下,积成一方弯月形的澄潭。
我们的身影倒映在潭水中,如一幅精心描绘亘古长存的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连载大结局,哎,结局难写,这么一点花费了我数晚的时间,还没见出什么实际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