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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栽培,鬼神寄托。东皇何敢相拘缚。风来香气欲成龙,凡花谁敢争强弱。
炀帝看见五李精光璀璨,也不像一枝树木,就似什么宝贝放光一般,吓得目瞪口呆,半晌开口不得。众夫人不知就里,只管称扬赞叹。众内侍宫人,也不识窍,这一个道大奇,那一个道茂盛,都乱纷纷称赞不绝。炀帝不觉忿然大声说道:“这样一枝小树,忽然开花如此,定是花妖作祟,留之必然为祸。”叫左右快用刀斧连根砍去。众夫人听了,都大惊道:“开花茂盛,乃国家祯祥,为何转说是妖,望陛下三思。”炀帝道:“众妃子那里晓得,只是砍去为妙。”众夫人苦劝,炀帝那里肯听。惟袁紫烟心中明白,对炀帝说道:“此花虽是茂盛,然太发泄尽了,恐不长久。今陛下莫若以酒酬之,则此花不为妖,而反为瑞矣。”众太监正在那里延挨,不忍动手,忽报娘娘驾到。原来萧后闻得二院开花茂盛,故来赏玩。到了院中,众夫人齐出来迎接,就说道:“这样好花,万岁转说他是妖,倒要伐去,望娘娘劝解。”萧后见过了炀帝,仔细将玉李一看,果然是雪堆玉砌,十分茂盛,心本也沉吟了一会,因问炀帝道:“陛下为何要伐此树?”炀帝道:“御妻明白人,何必细问?”萧后道:“此天意也,非妖也,伐之何益?陛下苦威福不替,则此皆本德来助之像也。”炀帝道:“御妻所见极是,且同你去看杨梅。”遂不伐树,便起身依旧同到晨光院来。
萧后看那杨梅,虽然繁郁,怎敌得玉李?然萧后终是个乖人,晓得炀帝的意思,勉强说道:“杨梅香清色美,得天地之正气;玉李不过是鲜媚之姿。以妾看来,二花还是杨梅为上。”炀帝方笑道:“终是御妻有眼力。”随命取酒来赏。须臾酒至,大家就在花下团坐而饮。饮到半晌,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不但众人心中,都有一点不足之意,就是炀帝自家,看了一会,也觉道没甚趣味,忽然走起身来道:“这样春光明媚,大地皆是文章,何苦守着一株花树吃酒?”萧后道:“陛下之论有理,莫若移席到五湖中去。”炀帝道:“索性过北海一游,好豁豁胸襟眼界。”众夫人听了,忙叫近侍将酒席移入龙舟。安排停当,炀帝与萧后众夫人们,一齐同上龙舟,望北海中来。只见风和景明,水天一色,比湖中更觉不同。有诗为证:
御苑东风丽,吹春满碧流。红移花覆岸,绿压柳垂舟。
树影依山殿,莺声渡水流。今朝天气好,直向五湖游。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在龙舟中,把帘幕卷起,细细的赏玩那些山水之妙。早游过了北海,到了三神山脚下,一齐登岸。正待上山,忽听波心里一声响亮,只见海中一尾大鱼,扬鳍鼓鬣,翻波触浪游戏,逼近岸边,游来游去。见了炀帝,就如认得的一般。炀帝定睛细看,却是一个一丈四五尺的一尾大鲤鱼,浑身锦鳞金甲,照耀在日光之下,就如万点金星。鱼额上隐隐有一个像是朱砂写的角字,偏在半边。炀帝看了,忽然想起,说道:‘源来就是此鱼。”萧后忙问道:“此是何鱼?”炀帝道:“御妻记不得了?朕昔日曾与杨素在太液池钓鱼,有个洛水渔人,持一尾金色鲤鱼来献。朕见有些奇相,曾将朱笔题‘解生’二字在鱼额上,放入池中。后来虞世基凿海,要引入活水,途与池相通。不知几时游到海中,养得这般大了。如今‘生’字被水浸去,止有‘解’字半边一个角字在上,岂不是他?”萧后道:“鲤有角,非凡物也!”袁紫烟道:“趁此未成龙时,陛下当早除之,以免后日风雷之患。”炀帝道:“妃子之言甚是。”叫近侍快取弓箭。
近侍忙将金囗羽箭奉上。炀帝接在手,展起袍袖,引箭当弦,觑定了那鱼肚腹之上,飕的放一箭去。忽然水面上,卷起一阵风来,刮得海中波浪滔天,像有几百万鱼龙跳跃的模样,浪头的水,直喷上岸来,连炀帝与萧后众夫人,衣裳尽皆打湿,吓得众人个个魂飞魄散。萧后同众夫人,慌忙退避。炀帝也吃了一惊,立脚不定;只见袁紫烟反趋到炀帝面前来说道:“陛下站定,等妾来。”炀帝慌了,正要扯他,那袁紫烟忙在袖中,取出一物,如算丸的木蛋一般,左手挽住一条五彩锦索,右手把那丸儿掷下水去。将近鱼身,那鲤鱼一见,扑转鳌头,悠然入海去了。
袁紫烟收起一二十丈锦索,执着那件宝贝。此时炀帝喘息已定,向紫烟取那件东西来看,原来是圆滴溜溜的一个五色光生丸儿。炀帝道:“此是何物,能使怪鱼退避?”袁紫烟道:“此亦妾幼时老尼所赠。说是太液混天球,是当年老君炼就,能辟诸邪,可驱水中怪异,叫妾常佩在身,以防不测。”正说时,只见萧后同众夫人走到面前;炀帝吃了这惊,亦无兴上山游览,大家上龙舟,进北海摇回。
方登南岸,只见中门使段达俯伏在地,手捧着几道表章,奏道:“边防有紧急文书,臣不敢耽阻,谨进上御览定夺。”炀帝笑道:“当今四海承平,万方朝贡,有什么紧急事情,这等大惊小怪?”遂叫取上来看。左右忙将第一道献上。炀帝展开看时,上写着:为边报事,弘化郡至关右一带地方,连年荒旱,盗贼蜂起,郡县不能禁治,伏乞早发良将,剿捕安集等情。炀帝道:“这都是郡县官员,假捏虚情,后日平复了冒功请赏。”萧后道:“此等之事,虽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陛下只遣一员能将去剿捕便了。”炀帝又取第二道表文来看,却是:吏兵二部为推补事,关右一十三郡盗贼生发,郡县告请良将。臣等会推卫尉少卿李渊才略兼备,御众宽简得中,可补弘化郡留守,题兵剿捕盗贼等情,伏乞圣旨定夺。炀帝看了,就批旨道:“李渊既有才略,即着补弘化郡留守,总管关右十三郡兵马,剿除盗贼,安集生民,俟有功只行升赏,该部知道。”帝批完,即发与段达。段达因边防紧急事务,不敢耽搁,随即传与吏兵二部去了。炀帝猛想起李渊,当年伐陈时,他立意杀了张丽华,况又姓李,恐怕应了天文谶语,如何反假他兵权?心下只管沉吟,欲要追回成命,又见疏已发出,待要改发一人,一时没有个良将。
也是天意有定。炀帝正踌躇间,段达忽又献上一道表来,炀帝展开看时,却是长安令献美人的奏疏。炀帝见了,心下大喜,把李渊的事都丢开了,因问段达道:“既是献美人,美人今在何处?”段达奏道:“美人现在苑外,未奉圣旨,不敢擅入。”炀帝即传旨宣来。不多时,将美人宣到,那美人见了炀帝与萧后,慌忙轻折纤腰,低垂素脸,俯伏在地。炀帝将那美人仔细一看,真个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丰姿。有诗为证:
浣雪蒸霞骨欲仙,况当十五正芳年。
画眉腮上娇新月,掠发风前斗晚烟。
桃露不堪争半笑,梨云何敢压双肩。
更余一种憨憨态,消尽人魂实可怜。
炀帝见那女子十分娇倩,满心欢喜,用手扶他起来问道:“你今年十几岁,叫甚名字?”那美人答道:“妾姓袁,小字宝儿,年一十五岁。妾家中父母,闻万岁选御车女,故将贱妾献上,望圣恩收录。”炀帝笑道:“放心放心,决不退回。”遂同萧后带了宝儿,竟到十六院来。众夫人见炀帝新收宝儿,忙治酒来贺。又吃了半夜,单送萧后回宫。炀帝就是翠华院中,与宝儿宿了。次日起来,就赐他为美人。自此以后,行住坐卧,皆带在身旁,十分宠幸。宝儿却无一点恃宠之意,终日只是憨憨的耍笑,也不骄人,也不作态。炀帝更加宠爱,各院夫人,也都欢喜他温柔软款,教他歌舞吹唱。他福至心灵,一学便会。
一日,炀帝在院中午睡未起,袁宝儿私自走出院来,寻着朱贵儿、韩俊娥、杳娘、妥娘众美人耍子。杳娘道:“这样春天,百花开放,我们去斗草如何?”妥娘道:“斗草,左右是这些花,大家都有的,不好耍子,到不如去打秋千,还有些笑声。”韩俊娥道:“不好不好,秋千怕人,我不去。”朱贵儿道:“打秋千既不好,大家不如同到赤栏桥上去钓鱼罢。”袁宝儿道:“去不得,倘或万岁睡醒,寻我们时,那里晓得?莫若还到后院去演歌舞耍子,还不误了正事。”大家都道:“说得是。”一齐转到后院西轩中来。众美人把四围帘牖俱开,将珠帘把金钩挂起,柳丝袅袅,看前楹外群芳相映。正是:
帘卷斜阳归燕语,池生芳草乱蛙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