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空气还没晒热,宽宽的土步道儿两旁各生了一排三丈高的白杨。朝南的一排起点偏左了些,跟朝北那排错开没对齐,十株一排的白杨并列,株株一般高、一般瘦长、一般挺拔,树和树间隔划一,彼此挨着又不相连。
笔直的白杨树干枝桠斜斜伸展,给草绿色新叶层层包覆着,一捧一捧贴近主干往上迭。树身形状像支苞谷,中段生得浓郁,越往上,枝叶越细越短,到了树顶收得尖尖的,整个儿的非常椭圆、非常斯文、非常秀丽。大清早的柔和光线烘托下,这为数不多的两排树显得格外年轻,含蓄的当儿洋溢着傲人□□。
白杨树下的土步道儿前后整片是个无边无际的油菜田,鹅黄的油菜花儿尽情回应春的时令,一朵一朵兴高采烈绽放开来,不由分说就把下头的青梗子、菜叶子一头盖住,岂容丝毫绿意专美!于是油菜田霸占着全地,微风拂上,娇艳的黄花儿总不忘招摇几下子,「色」诱人心。油菜花田和白杨步道两者一广一狭,一横一竖,一贴地一构天。这儿没一处民宅毡包,没一匹马牛羊,不见炊烟过客,也尚未扬起飞尘热浪,极目望去,除了这互不干扰的一黄一绿,再无其他景物掺杂。刚苏醒的田园风光有一份懵懂真挚、一份更新了的纯净和质朴的朝气。又开始了一天,大好时光摆在前头,大地也乐得甩脱漫漫黑夜与昨日繁嚣,重头来过。
平原上有只瘦长的山羊沿斜草坡直冲而下。牠额头连同上半张脸加上颈项及后背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烟熏似的黑,口鼻、面颊、腰腹直到尾巴又都是白的。头上整整齐齐生了两支铁灰色弯刀样儿下粗上尖的犄角,正面看上去,单薄的身子几乎跟狭长的脸一般宽。斜草坡与低处平原交接地带落差有三四尺高,山羊下坡之际,敏捷的四条细腿忽左忽右蹬跳开去,出于本能闪躲着微微不平的坡面,避开了绊跤的陷阱。樵夫扛着柴薪,这会儿正带着儿子走下斜草坡。
两岁半儿子顶着乌黑的一个小平头,饼一样圆的两腮白里透红,穿了件交领偏襟白底蓝边儿粗布衫,个头儿不大,可壮壮的小身子把衣服撑得圆鼓鼓的,肩膀处给稍嫌过窄的里布扯住了,半长不长两只小胳臂儿就这么斜斜支在离身体侧边儿两个拳头远处。他自信满满领在前头走下这段斜草坡,来到青绿的平原。偏左差两步距离、随后跟上来的樵夫穿了藏青长裤和一式的白底蓝边儿粗布衫,比起儿子显得瘦些、不精神些。他猫着腰,右手从下后方托住背上一大捆漆黑的薄片儿木柴,左手则高举过额角,掌心朝后轻轻扶着高出头许多、参差不齐、有些锐利的扁柴尖儿。柴不顶工整,彼此粗细交迭自然卡牢了,因此虽仅拿发干了的藤蔓草草扎上两圈儿也不致散落。这捆柴足足有他整个人那么宽,远超过负荷,可为了多卖点儿钱,只好垂下头、拱起后颈项硬扛,默默忍过去。
樵夫爷儿俩来到一条小溪,溪口满是绿豆般圆凸凸的小浮萍漂流水面,清清幽幽,时聚时散。溪岸旁生了漆红的几株「鸢尾花」,樵夫儿子见了心喜,跑着去弯身摘下,凑到鼻子前闻,又兴奋不已回望爹爹,分享春天到来的快乐。这时樵夫已卸下柴薪,沿溪边儿一坐,卷起裤腿儿,松了口气。
捧着花的儿子跌跌撞撞走到爹爹跟前说,「美丽的花儿送给你。」爹爹不胜爱怜抬眼望着儿子,叫唤他小名说,「森森好乖,回头爹爹到市集卖柴的时候,给你买根糖面团吃好吧?现在你自个儿去跑跑,去玩儿去,乖!」森森即顺从跑开。樵夫支走了孩子,转回身去,低头把拉到膝盖头的裤管儿撑开,使劲儿往上掀,露出右大腿内侧血盆大口样儿的一片伤,是稍早林中捡柴遭野猪攻击,那支长牙给顶出来的破口。血已止了但伤口邋遢得很,疼得一碰都碰不得。樵夫坐着往前挪了两下子,勉强把双脚泡进溪里去,小心着别牵动脆弱的伤口组织,以免又流起血来。然后他弯身构着浅浅的溪水,以左掌一趟一趟泼水冲洗伤口。
小溪对岸不远处有半截胡杨残干完全中空,枝叶全都断绝,独剩一截秃秃的旁枝歪歪斜斜贴在老根上,残干和秃枝开口处皆破蔽不齐,翻白的树皮几近枯干。有位牧民以战士身分出现,俯身飙马兼程赶来,尖顶毡帽被风刮落他都未及下马,仅策马回转、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即继续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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