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离梨殇
——晴天哥哥,这是什么?
——这是梨。弘妹妹若是乖乖的,我便把这梨给你吃。
——哦,那我们一人一半可好?
——不好。
——为何不好?晴天哥哥不喜欢吃梨么?
——喜欢,可是不能分。娘亲说分梨分离,总是不好的兆头。
——这样啊,那要是能种下一大片梨树该有多好!那时我们就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了,再也不分梨了!你说对不对?晴天哥哥?
那时,年幼的她并不明白,分梨分梨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只是看着晴天哥哥摇晃着脑袋说不好,她便也认为不好了。长大后,她方明白,分梨与分离谐音,人们认为这是不好的意味,于是梨不可分,分不得离。
她也忘了,她天真烂漫随口说的一句话,晴天竟是牢牢记住。虽然那时她还懵懂无知,但也隐约知道要在府中植下一大片梨园,晴天哥哥的母亲木夫人是不会答应的,故而她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弓将紧拧眉头,盯着半脆着为他清理伤口,却不知不觉神游天外的弘苦,她手中绑了一半的绷带因她的失神而不断勒紧,伤口已微微掺出血丝,他却不忍心拿开她的手唤回她的神智。她眼中深深怔滞的美好与悲痛互相交织,没有泪,眼丝却血红得可怕!
“木晴天……他就那么好么?”弓将轻声问道,缓缓阖上双眼,不忍再看她那黯然神伤的娇颜。心中明白,贾管家的廖廖数语让她一夜未眠,独自心碎。
可这一切值得么?木晴天真的值得她如此痴心么?
睫毛微微打颤,她掀起眼帘无意识地看了弓将一眼,迷雾般的眼眸恍然还在梦中,沉浸于儿时无忧无虑的甜密里,若有似无的呢喃从口中逸出,“晴天哥哥最好了……最好了……”
“不好!他一点都不好!”霍然从座上站起,他冰透的声音愈加冻人心弦,滞留于她指间的黑缎带猛烈带起,臂上被马蹄踏伤的伤口迅速窜出丝丝嫣红,触目惊心的一片,随着他悴然离去的身影渐渐隐没,消失。
弘苦怔怔地半跪在原地,脑际是那一片悚心的血红,脑海不停回响他蓦然恼怒的话语,挥之不去,忘之不却。
在炀安城外与关外七鹰一战,早已渲染得有声有色,于她早是与鬼魅罗刹无异,江湖武林谁人不闻她醉胭脂之名而丧胆。
成名者,不外乎名与利,谁会冒险一试自毁得之不易的榜上排名?即使这许是使之一战成名一跃榜首的大好机会。
只因他们都明白,若是输了,命已归西,倒也罢了。若侥幸赢了,酒司亡,徊生殿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自此亡命天崖,生死不料,最终亦难逃一死,若一刀了结便也罢了,但徊生殿亦称阎王殿,岂会让其痛痛快快地死去那么容易?
思及都心颤胆寒,即便是金银财宝享之不尽,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但命亡身死哪有机会享得?谁又会那么想不开去争那十死无一生的机会!
是以连连七日,她连换了一十九匹良驹,过了大小五城三十多个小县小镇。
经城不入,过县走镇不留片刻,日不得歇停,夜不能安眠,风餐饮宿,马不停蹄。其间沿途不泛暗器夺命,刀剑弑杀,却是有惊无险,只因来者无非是争相赴黄泉的平常小辈,自取灭亡而已。
何况还有他,他的沿途相护。
一路奔驰,他若即若离,不会靠得她太近也不会离她太远,总是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即使射杀那么妄想狙杀她的江湖杀手,他也从不逾越那一丈,临近她身半步。
他的箭总会先她一步,一箭穿心,数箭齐发,杀人于眨眼之间,扰得她连想劈上几刀泄愤的空隙都没有!若是她出手,必定不会一刀毙命,定要好好劈上几刀,放其血不取其命,让胆大无为的江湖草包好好尝尝她醉胭脂的手段!
野外灌木丛生,寻得一处空地,弘苦席地而坐,架起苒火。
酉时刚过,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已是繁星点点,圆月当空,明亮可镜,美伦美奂的天际映在她的眸底,却是惨淡灰黯。
再过一月,便是八月十五了,那本就是她与主子及众姐妹约定回徊生殿的日子,也是与晴天的生离之日。然而,世事难料,转眼已苍海桑田。
“阴狠毒辣!蛇蝎心肠!徊生殿黑白不分,颠倒是非,滥杀英豪,任其酒司胡作非为,做尽丧尽天良之恶事!人人得而诛之!”江湖盛传的流言蜚语一字一字地从她口中咬牙窃齿地念出,在寂静的夜里随风飘荡,吹进那犹如跟屁虫的人耳里。
她弘苦从来不认为名声有多重要,说她是鬼魅也好,说她是罗刹也罢,只要不涉及徊生殿主子与众姐妹,她从来不与计较,只当是过眼云烟,水过无痕。但若累及徊生殿一分一毫,若伤及姐妹一丝一缕,她手中的弯刀绝不善罢干休!
身后一丈之外,静坐灌木之中的人影不为所动,在暗夜之中益发黝亮的黑眸流过一抹异彩,随着他阖眼的一瞬间暗淡无光,他不想开口。
“是他们害了晴天,是他们杀了晴天!晴天的死,我要他们百倍偿还!王清现在还不能死,我即答应了皇嗔暂时不动他,便不会动他。但是,他派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还要让他们慢慢地死,慢慢受尽折磨而死!”沉寂的漫夜,空旷的野外鸦雀无声,轻拂的徐风渺渺,她手中的蓝手帕倒映在眸里轻轻扬起,厉声愤恨的声音在旷野飘荡,“你帮过我,我不杀你。但他们倘若再来,你不许动手!否则我连你也杀!绝不留情!”
“他们该死,我更该死。”一刻钟后,终于传来他从经水县拂袖而出后的第一句话,空气却在刹那间滞停,变得死寂沉闷。
“你该死?”她讶声重道,蹙眉向后望去,不意外地看到一抹隐于半人高灌木中的身影,模模糊糊。
须叟间,如银铃的笑声响彻云霄,不远处隐身于各方的鸟儿似是受到了惊吓,拍动着翅膀四处扑飞,飞向渺茫的天际渐渐隐没。
见此景,她笑得更欢,高声喝道:“好!那你就去死!滚得远远的,别让本姑娘看了心烦!”
静夜中,仿佛能听到天地间的一声叹息,偶尔风儿吹过,沙沙作响的声音在此时无限倍扩大,直击在苍穹下寂寞男女的心上,声声诉憔悴。
“青苔镇一到,我便走,不再出现。”几个弹指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恼也不怒极为平静,与她愤愤不平互为两个极端。
过了这旷郊野外,便是青苔镇。
过了今夜,她便可到青苔镇。
那么,天一亮,他便要走了?
“弓公子,你且过来。弘苦有话问你。”说话间,她把蓝手帕收至怀里,拾起枯枝拔动着微弱的苒火,不稍一分便燃起熊熊大火。
弓将轻功绝妙,走过绵绵丛生的绿草竟是踏步无声,弹指之间已到她的身旁,火光映着藏青的衣袍流动着一股柔光,他屈膝与她对面而坐,毫不避讳地看着喜怒无常面容憔悴的娇颜,心里浮起一阵燥动,莫名的烦闷。
绝美的容颜依旧在,只是早已变了颜色。
长途跋涉,风餐饮宿,时刻还需谨防偷袭,在这仅仅的八日里,仿佛过了苍海桑田,光华暗淡无光。往日妩媚动人的风采,往昔娇艳逼人的身姿,如今已不复在,有的只是不尽的仇恨,无穷的戾气。
苒火中的枯枝因烈火燃烧而“卟卟”地响,不时吐着火舌迸出火花,红光映着两人的面容,她不开口,他也沉默着不言不语。蓦然笑开,她拾起一段枯枝撩拔着苒火,“弓公子平日也是这般不苟言笑,这般无趣么?”
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他继而垂眸盯着彤红的苒火,专注而寂廖。
“看来我说对了!弓家堡弓堡主的关门弟子弓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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