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如今贵为皇后,但未有半分收敛,依然任性骄纵,刘彻心中虽颇为反感,但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和长公主的拥护之功,始终隐忍不发。
“朕这当的是什么皇帝呀!”刘彻一边自嘲一边朝椒房殿走来,值守的宫人正欲通传,刘彻罢了罢手,道:“不用传了,朕自己走走!”
这椒房殿在未央宫之内,处前殿之北,为历代皇后居所。此时已近申时,殿内宫人不多,只见几个宫婢低头擦洗着地面,一个宫婢正急匆匆地端了一盆水迎面走来,忽见是刘彻心慌之下,哐当一声整盆水应声落地,溅得刘彻一身水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宫婢吓得脚一软,赶紧伏上前去为刘彻擦拭衣摆。
见婢女胆战心惊,刘彻也不忍责怪,一边自己擦拭一边道:“无妨!”
闻声而来的阿娇见刘彻衣裾潮湿,而一个宫婢却挨着刘彻尽显娇弱,醋意和愤怒一起涌了上来,厉声道:“大胆贱婢,竟敢冲撞陛下!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笞杖二十!”
宫婢闻言惊慌失措,不住伏地求饶:“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阿娇,是朕未让宫人通报径直入殿,饶了她吧!”刘彻弹了弹衣襟上的水,好声言道。
“陛下!”阿娇听刘彻为区区宫婢求情,心中更是不快,不由皱了皱眉,嗔怪道:“陛下被泼了一身水,还替这贱婢说话,都是臣妾没有管理好宫人!”随即对左右侍卫令道:“将这贱婢拖出去!”
“皇后!”刘彻闻言怒道,“朕说的话形同虚设吗?”
“陛下!”阿娇也来了气,直接顶了过去,“臣妾管教宫里的下人,还请陛下不要插手!”
“你,你…你!”刘彻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了半天,丢下一个字,“好!”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
“启奏陛下,诸侯王回封地之事,尚有衡山王,厉王等不愿离去,请陛下限以时日,若再不离去,臣等将报送有司,强行驱逐。”未央宫内金殿之上,御史大夫赵绾出列,上表天子。
刘彻闻奏心道不久前刚与窦老太后为此事争吵,若是此时下令强行驱逐,只怕和长信宫要闹的更僵,想及此处刘彻不由缓声道:“太皇太后仁慈,见不得宗亲分离、子弟被逐,此事暂缓,再行商议!”
不料赵绾竟下跪言道:“陛下,自古以来,国家大事应由当朝天子决断,后宫妇人不得参与朝政,陛下既登大宝,按照祖制,处理任何事均可自己做主,无须请奏太皇太后!”
这句话刚落地,即刻掀起千层浪,殿上大臣有私下窃笑的,有面面相觑的,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王臧敬佩赵绾的勇气之余也不禁暗暗为他捏了把汗,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赵绾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时日他们修明堂,倡儒学,驱诸侯,所做的一切无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尊皇权,重君王,加强中央集权。但是兴建明堂之事太常时时借故拖延,不用问原因也知道这是窦老太后的意思,而驱逐在京诸侯王回封地又受到了来自长信宫的阻力,如今连皇帝自己都摇摆不定,这令赵绾万分焦急。
与其受人钳制,不如先发制人。故此赵绾横下心去讲了那一番话,一是希望借此打开局面,让朝臣以皇帝为中心,二来也是坚定刘彻改革的决心。
王臧手执笏板出列,双膝跪地:“陛下,赵御史所言极是!陛下既为一国之君,国家大事均可自己决断!”
刘彻当然明白两个臣子的心意,但放眼朝堂,除了赵绾王臧二人,其余人等均是闭口不言,刘彻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冷战,看来这是一场早分胜负的战役。
朝堂这边硝烟未散,长信宫就收到了消息,老太后凤颜大怒,心道,刘彻你才当了几天皇帝啊,这么快就要从哀家手中夺过权力了?好!你不是有赵绾王臧做先锋吗?行!我倒要让你看看这大汉朝究竟是谁说了算!
“摆驾未央宫!”窦老太后满脸怒容。
“太皇太后驾到!”随着未央宫外通禀声的响起,大殿之内噤若寒蝉。
“是谁在皇帝跟前进谗,说国家大事应由当朝天子决断,无须请奏长信宫?”当着满朝文武,窦老太后厉声责问,龙头拐杖在未央宫一敲,威严不容质疑,瞬间满堂寂静无声。
刘彻见长信宫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老太后还亲自赶了过来,心里不觉一阵冷笑,极不情愿地起身,挤出一丝笑容迎道:“孙儿恭迎皇祖母!皇祖母有事命人通传便是,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哼!”老太后怒气未消,“哀家再不来,怕是要背上这后宫乱政的骂名了!”
“皇祖母多虑了!”刘彻好声应道,“孙儿与朝臣在此商议国事,何时言及后宫乱政?”
“商议国事?”窦老太后的拐杖又是重重一敲,“罢黄老,尊儒术,这就是皇帝所谓的国事?这群儒生满口雌黄,挑拨生事,根本就是新垣平之流,皇帝必须严惩!”
“皇祖母息怒!”刘彻强捺下所有不满,依旧好声言道,“这二人言辞确有不妥,但他们赤胆忠心,绝无挑拨之意,此事有些误会!”
“误会?”老太后冷笑一声,“驱逐诸侯王出京是误会?罢黄老尊儒术是误会?说哀家为一后宫妇人,不得涉政,又是误会?”老太后的语调步步紧逼,尤其这最后一句,更是剑拔弦张。
“将赵绾王臧投置廷尉府,即刻着人查办这二人奸利之事,报于哀家!”窦老太后的话透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仿佛告诫这朝堂上所有的人,她,窦漪房,才是这大汉王朝的掌权者。
“皇祖母!”刘彻正要阻拦,被老太后一声喝断,“皇帝,哀家劝你一句。”窦老太后看着刘彻一字一句说道,“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尖锐的冷箭,瞬间就让刘彻五内俱凉,什么大汉天子,什么九五至尊,在这一刻,分明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赵绾王臧抬头挺胸被侍卫押下,铁骨铮铮对刘彻言道:“陛下不必替臣等求情,臣二人忠心可表日月,只愿陛下执掌山河,臣等粉身碎骨又有何憾!”
“押下去!”窦老太后闻言脸色早已铁青。
殿上百官鸦雀无声,刘彻只听见自己心中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