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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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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凉走开,连追过去问为什么突然这样的勇气都没有,隐隐之中,他感觉到,记忆的伤疤正在撕裂,变幻成血肉模糊的伤口。

    顾景年神色自责且惊慌的从凳子上跳下来,看着温凉离开后被重新关上的门,眼眶里盈满了水汽,湿漉漉的,整个人迷茫的像一只无助的小鹿,口上喃喃道:“妈咪……”

    下一秒,顾景年便委屈的哭了出来,压抑着哭声,似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不敢哭出声来,肩膀一顿一顿,泪流满面。

    顾寒时心疼的头皮发麻,赶紧走到顾景年的身边,伸手把小孩抱起来,抱在怀里安慰道:“阿年,别哭,妈咪只是出气走走,等一下便回来了。”

    “妈咪,爸比,妈咪是不是生我气了?”顾景年哭肿了眼睛,惊慌失措。

    他曾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只有爸爸没有妈妈的日子,那种日子有多痛苦多让人难受,他很清楚,此刻他真的很害怕,会再次回到那种日子当中去。

    恐惧把孩子小小的心腔占满了,再无别的要求,只求温凉能够一直呆在他身边。

    顾景年哭泣的模样像千万根锋利细长的针,细细密密的扎在顾寒时的心脏上,让他心疼不已。

    他柔声安慰顾景年道:“阿年乖,妈妈不会生阿年的气,妈妈最心疼阿年了,怎么会生阿年的气呢,妈妈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了。”

    顾景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完全听不进去顾寒时的话,眼泪更加汹涌的哭诉道:“爸比,我再也不惹妈咪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妈咪的话,再也不任性了,你让妈咪回来好不好?我一定会乖乖的,一定会听话的。”

    害怕失去温凉的情感伴随着汹涌的眼泪,不断得从顾景年的心里眼睛里往外涌,他自责不已,怪自己刚刚就不应该提起要去坐船,要是不提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更不会吧温凉气走了。

    “阿年乖,别哭了。阿年不哭了,妈咪就回来了。”

    顾寒时喉头苦涩,愧疚自责的心情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将他包围其中。

    是他让顾景年一开始就没有母亲,让他这么多年没有安全感的长大,至始至终,对于顾景年,他都亏欠不已。

    温凉心情复杂穿堂而过,在一干莫名不解的目光中走出了旅馆大门,没有迟疑的扎进了雨帘之中,往外面走。

    一个女侍者拿着伞追出来,递给她道:“小姐,你的伞。”

    “不用了,谢谢。”温凉拒绝了别人的好意,踏着雨水走上了曲折的木桥。

    来时她注意到木桥的入口,静海的岸上有一座亭子,她想去那边坐坐,冷静一下。

    女侍者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拒绝以后也就不好意思再给,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温凉走远,心里想着,看来她现在就要去帮温凉准备一身干净的睡袍。

    快要走到那个亭子的时候,温凉身上的大衣差不多已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雨水打在上面,顺着她五官的轮廓往下流淌,寒冷的空气冻的她脸色发白,整个人禁不住的微微颤抖。

    不过这样的作践对她来说似乎很有用,本来悲伤不已,绞痛的心脏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她的步伐缓缓的往亭子移动。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种低沉婉转,饱含哀伤的曲子,夹杂着不间断的雨声缓缓的传到她的耳朵里。

    那么的不真实,温凉几疑是自己听错了,她抬起本来低垂的头,望向了近在咫尺的亭子中央,隔着雨帘,她看着亭子中央站了一个男人。

    温凉愣愣的被那曲子吸引着,加快脚步往亭子走去。

    等她终于站在了亭子里面,亭子的屋顶隔开了雨水敲打在她身上的冰冷,她感受到了比刚才多一点的温暖,也看清了正站在亭子中央,站姿笔挺正在弹奏小提琴的老者。

    岁月沧桑的变迁,洗白了他的头发,在他的脸上刻下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身着黑色的西装,闭着眼睛在拉小提琴,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斐然绝尘的贵气。

    许是察觉到有人进入了亭子,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来人后,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全然不在意,重新闭上了眼睛,全心全意的演奏着未完的曲子。

    温凉被老者淡然的气质和他弹奏的曲子震慑到,安静地站在原地,当一个沉默的观众,直至小提琴的琴弦划过的最后一声,音符停止,耳边只剩下雨声。

    “小姑娘,你不冷吗?”老者放下琴,朝着温凉亲切的笑了,沉声问到。

    温凉感受到老者流露出来的善意,颔首恭敬的朝这个陌生的老人打了招呼,只是不回答老者那个她是否感觉到冷的问题。

    老者弯腰将小提琴放回身后,被他安置在亭子长椅上的琴盒里,尔后珍重的合上了琴盒的盖子。

    “年轻人,喜欢冒险,喜欢刺激,喜欢一不痛快就作践自己的身体。往往都忘了,做这些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老者背对着温凉,语气不温不火,温温柔柔。

    温凉不语,也不解释,只是好奇的问:“老先生,你刚才弹奏的曲子很好听,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下,这是哪一首曲子吗?作曲人是谁?”

    老者装好了琴,转回头来,在上衣的口袋中掏了掏,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温凉,好意道:“擦一擦吧。”

    温凉致谢的接过纸巾,没有拒绝老者好意的拿出纸巾擦拭自己脸上,脖子上,手上的雨水。

    “不是哪首,至于作曲人,默默无闻。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弹奏,因为这是我太太,写给我的曲子。”老者的神情在提起自己的爱人时,染上了一丝迷恋的温情。

    温凉清淡的笑了笑,真诚的赞赏道:“曲子很好听,使人听了,心里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今日无意打扰到你,真是抱歉了。”

    “小姑娘,这评论倒是别致,你的心中,难道痛苦的不得安宁吗?”

    老者依旧温和的笑着,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温凉苦笑了一下道:“世间万物百事,又哪能是三言两语道的清的。”

    “除了生离死别,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弥补可以解决的,你又何必这么悲观。”老者脸上依旧温和的挂着笑意,对一个陌生人,展露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活到这个年纪,总觉得遇见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会是白白遇见,际遇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日他遇见这个落魄狼狈的年轻女子,定是他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一段,既是这样,何不认真对待。

    带着思想生活的人啊,总是越活越明白,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也越来越有耐心,愈发温柔。

    温凉展开一个更加苦涩的笑容:“如果就是生离死别呢?老先生。”

    她不知道该如何诉说,说出她如何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此刻心中怀着怎样复杂的感情。

    这些不能诉说的秘密,积压在她的心里,不是便会跑出来喧嚣一次,要了她半条命,生不如死。

    好似一种医治不好的绝症,每每出现一点变好的苗头,往往都伴随着挥散不去的绝望。

    老人淡去了笑容,如实道:“或许我无法解答你这个问题,你的经历你的痛苦,我没办法感同身受,更没有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妄加评价的道理。”

    温凉的目光暗淡,袭上心头的悲怆将她围的水泄不通,找不到一个解救自己的出口。

    “小姑娘,虽不能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安慰和帮助。可我还是想告诉你,生离死别本该是让你更加学会好好的去生活,而不是折磨得你体无完肤。姑且相信我一下吧,这是在我失去我太太之后,用二十年悟出的道理。”老者用云淡风轻的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用了二十年怀念她,也在这二十年中,逐渐明白,他必须好好的生活。

    “你的心中要是装满了痛苦,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了,这痛苦不仅会伤害到你,更有甚者,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人,你想想,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不是,你就要学会好好处理自己与这痛苦之间的关系,别被痛苦左右。”老者语重心长的道,转身看着身后的琴盒,思绪似乎飘的很远。

    伤害到身边的人?!!温凉的心脏抽搐了一下,想起了顾景年惊慌失措的脸,还有微微颤抖的叫她的声音。

    那声音回荡在温凉的脑海里,使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刚才她给顾景年带去了多大的恐惧和不安啊。

    顾景年将她当做了母亲,信任依赖,付出所有的爱意。可她呢,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随时抛下顾景年离开的准备,这样糟糕的她,根本就担不起顾景年殷切的一声妈咪,配不上。

    没有哪个母亲会想着抛下自己的孩子,时刻准备着从孩子的感情干净的抽身离开,再痛苦再被仇恨所影响也不会。

    无意之中,她温凉究竟对顾景年堆积了多少无形的伤害。

    温凉神色有些奔溃,勉强的站立在原地,有些后悔莫及的颓废。

    老者看着温凉深受打击的模样,终是和善的劝道:“珍惜眼前人。这句俗话谁都听过,谁都懂得其中的意思,却不是谁都做的到。小姑娘,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做到这一点,也许你就不会这般痛苦,这般迷茫了。”

    温凉喉头苦涩,嗓音沙哑,愣愣道:“谢谢老先生,劳你教诲。”

    老者摆摆手,提起琴盒,拿起放在一旁的雨伞,对温凉道:“走吧,我也住在后面的旅馆里,送你一程,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免得生病。”

    最近只有那一栋建筑物可以住人,无需多问,老者也猜到了温凉是从哪里出来的。

    温凉也想明白了,想赶紧回去看一下顾景年的状况,若是她想的没有错,小孩估计哭了。

    脑海中一经出现顾景年哭的泪流满面的模样,温凉便不敢再在外面多逗留一秒,只想回到顾景年的身边去,陪着他。

    于是她接受了老者的好意,感谢道:“谢谢老先生。”

    回到旅馆后,温凉再次道了谢,才匆匆地往顾寒时他们所在的房间赶。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的及敲门,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顾寒时出现在门后,整装待发,正准备出去找温凉,想不到温凉就回来了,而且是以这种全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回来的。

    心中忽而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火烧火燎的烧红了顾寒时的眼睛,他眼眶猩红伸出手,狠狠地把门外的人拉进来。

    关上门的那刹那,温凉被抵在了门板的后面。

    顾寒时压抑不住的情绪彻底爆发,声音低沉沙哑,低低的嘶吼:“温凉,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情绪彻底失控的男人,像一只发怒的野兽,猩红的眼睛狠狠的瞪着温凉,似是盯紧了势在必得的猎物一般,显露出自己尖锐的獠牙,随时都会咬断心爱的猎物的脖子,饮血止渴。

    温凉出奇的冷静,对顾寒时爆发的情绪茫若未闻,琉璃般的眸子散露出冰冷的光芒,仿若一双镶嵌在眼眶里的玻璃珠子,如死物一般,波澜不惊。

    被温凉这么冷冰冰的瞧着,顾寒时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一瞬之间泄了气,他甚至不敢直视温凉的眼睛,看多一眼,都觉得是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折磨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长不短,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持续的对峙之中展开,最后还是顾寒时打破了沉默,软下声音,仿佛一种无声的示弱:“快去洗澡,别冻着。”

    他本该是骄傲不可一世的性子,遇上了温凉以后,他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的骄傲碾碎成了渣,扔到温凉的脚下,还要求着温凉踩上一脚才可。

    温凉垂下眼皮,遮掩了那双过于冷漠的眸子,冷声问:“阿年呢?”

    “在房间,睡着了。”顾寒时不知道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可笑,他甚至觉得要不是有顾景年在,今日温凉,兴许就不会回头了。

    “你让一下,我去看看他。”

    温凉语气像是结了一层冰霜,没有任何的温度。

    顾寒时在她的话里,缓缓放下了限制温凉行动的手,看着温凉侧身越过他,脚步坚定的离开。

    半响之后,愣在原地的顾寒时才终于从自己情绪中找到出口,回过神来。

    方才他明明想问的,想问温凉是不是早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想起来了那些他们曾经一切经历的过往,惨痛的记忆。

    可他不敢,他宁愿忽视所有温凉表现出来的怪异,装聋作哑,当她什么都不记得,相信她已经将那段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忘了个遍,再也不会想起来。

    但顾寒时又想要告诉温凉,告诉温凉所有的真相,包括顾景年的真相。

    让温凉了解,当年他并没有负了她。

    他等的寻的深爱的,一直都只有她。

    房间内,顾景年睡得不甚安稳,眼角处,还挂着滴滴泪水,鼻子和眼周都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此时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梦,还会时常吸一下鼻子,带着哭腔呢喃着什么。

    温凉听不清他在睡梦中呢喃的话语,已心疼自责不已,她伸出手,轻轻擦拭了小孩眼角的眼泪,压低声音对睡梦中小孩道:“对不起,阿年。”

    睡梦中的顾景年像是对温凉的话有了感应一般,口中突然无比清晰的叫出一声:“妈咪。”

    后一秒他又有些带着哭腔喃喃着:“妈咪,别走。”

    温凉心尖尖都因这句话抽搐了一下,此刻心中感觉和心痛无法言说。她几疑小孩已经快要从睡梦中惊醒了的时候,小孩抽了抽鼻子,并没有醒来。

    “妈咪不会走的,阿年,放心的睡吧。”

    温凉轻柔的安抚着,直到顾景年总算是不在吸鼻子说梦话,逐渐睡的安稳以后,她疼痛的心,才得到了一丝救赎的轻松。

    这是顾寒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在温凉耳边说:“阿凉,去洗澡换身衣服吧,别冻着。”

    他把自己摆在了极低的位置,事事以温凉为先,只怕说错了什么话,便会惹来温凉的冷漠相对。

    温凉又守着顾景年一会,才终于起身,往浴室走去。

    关上浴室的门时,她抱着自己,浑身无力的坐到了地上,目光空洞的注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洗完澡换上浴袍出来的时候,温凉感觉到了头重脚轻的无力,她知道这就作践自己代价,自己作下的烂摊子。

    顾寒时就守在浴室门口,一见温凉出来,就赶紧过来,伸手紧张的试探温凉额间的温度。

    明显就不正常,有发烧的迹象。

    温凉拿开顾寒时的手,强打精神道:“是有些发烧,我等下再去前台处,找人拿点退烧药。”

    没有否认自己生病,也表达了自己作的自己承担后果的心思。

    也许这就是温凉的性子,时时都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周身皆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不愿示弱,更不愿依靠任何人。

    “你等着。”

    顾寒时才不管温凉说什么,亦不在乎她的逞强,只是匆匆的离开房间,去给温凉寻药去了。

    这时候,温凉洗澡时,摸出来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温凉赶紧冲上去拿起手机点下接通,就怕电话铃声,吵到正在睡觉的顾景年。

    “喂。”

    温凉将手机放在耳边,往房间外面走去。

    文心的声音从屏幕那边悠悠的传来:“温凉姐,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怎么了?”彼时温凉已出到客厅,无需再压低声音说话。

    心想文心这时候找她,应该是和案件有关,自然是和她拜托沈铮给她一份受害者身边关系网的资料的事情有关。

    果不其然,文心道:“嗯,那个受害者身边的关系网的资料,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怕你没看到,便想打个电话提醒你一下。”

    温凉因为发烧喉咙干哑,正准备回答的时候,禁不住咳嗽了两声,嗓音暗哑:“行,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我会好好看的,要是看出了有什么讯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好,你先看。”文心先是回答道,然后才敏感的问:“温凉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仅咳嗽,声音还这样,你还好吗?现在在哪呢?我出来的时候,你不在旅馆。”

    温凉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点,才回到道:“没事,你就放心吧。我现在和我丈夫孩子在静海这边,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今天下雨,气温又低,你们在静海那边玩的话,应该比城里还冷,要小心点,不要感冒了。”文心有些不安的叮嘱着,不放心也不太相信温凉那个她挺好的说辞。

    “我知道了,谢谢你啦,文心。那好,先挂电话吧,我想看一看资料。”

    温凉怕再同文心说下去,会被文心听出什么端倪,害其担心,于是便这般说,将通话结束了。

    挂断电话后,她又受不住喉咙干哑的灼热,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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