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层层关系递上贴子求见一面。由于时间紧迫。往往并不奢望他具体的指点。只是得一两句话的点逗。从此便有了努力的方向。而今自己听他所说的。早已远超寻常。
只见郑盟主淡然一笑:“既然开了头。便说透也好。咱们忙起來。便顾不上这些孩子们……”说话间目光微远。
荆问种明白他想起了谁。无语沉默。
此刻常思豪心里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世上。还得起的是债。还不起的是人情。
高扬和荆问种刚才紧拦慢补。其实都沒把话说透。明日之会。不管怎么说都是在百剑盟的家门口。以他们的实力和影响。其实不必要如此谨慎。而让自己出席。想要借助的。会是自己这点武功么。
此时郑盟主伸过手來。在他肩头轻轻一按:“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武功也是一样的。练到极处。便该多出去走走。行万里路者。观世间风物。状天地苍茫。有感在怀。身上自然而然。也便有了东西。说白了。这武功一途。要感察天地。自悟自省。便和诗文书法、抚琴绘画一样。都是寻找自己、表述自己、超擢自己的灵性之旅。这一节。已非言语所能说清。释祖说他‘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话虽有别。其意却一。你要好好体悟才是。”
常思豪默然瞧着案上这幅字画。回想着它由清流石上的静谧、两雁破空的飘逸。到最终风起云重的寥落种种变幻历程。心下亦感慨丛生。忖道:“秦浪川夜宴时曾言道要想做好诗。功夫在诗外。当初宝福老人要我叩拜黄河。师法天地。其意都是如此。在这世间不管做什么。修的都是一份情怀。”一念及此。胸中忽觉寥落无限。
。。武艺沒有尽头。人生却有方向。
几十年忽忽而过。天不会荒。地不会老。而人的身体却会渐渐衰败。
不论武艺、音乐、绘画还是文学书法。都不过是生命旅程中的一点小小关怀和情趣。很多问題。不是它们所能解决。
只有死亡。才是生命的终极真相。
既然如此。一切夫复何用。
此心正渐渐凉落间。只见郑盟主的目光柔和转來:“贤侄。我看你对武功一道较为敏感。凡事有感于心。都能融在这上面。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总而言之。执著过多就错了。你要明白。‘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绝非高境。所谓求极于情。乃成情痴。求极于剑。便成剑奴。情与剑都是假借。为的是借假修真。你可不能跟着景色走。那便是找不着家了。”
常思豪茫然若失。
荆问种一笑:“架柴烧的是锅。可咱们要的是水开。就这么点事儿。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就先糊涂着吧。想明白了又如何。真把这世界想明白的人。不是懒了。就是疯了。路在脚下。走就是了。人哪。有时候倒真该有点低头不管不顾。直往前冲的闯劲儿。即便撞到了南墙。听个响儿不也挺好吗。”
郑盟主听出了他递给自己的弦外之音。一笑不再深言。
“叮。。”
门边传來悦耳的清音。
衣声悉索。小晴纤小的身影走近。一手拎三角铁铲。一手提着个紫底铜钵。
郑盟主问道:“怎么送人去了那么久。”小晴笑道:“瞧你们说话多闷。我和高叔叔顺路聊聊天还不成么。这不。又顺便取了些炭。”小手放低相示。钵内都是细碎炭粒。正烧得红透。暖意烤人。荆问种道:“你这一铲敲得正好。好像把我这脑子都震通透了。唉。长孙笑迟一到。惹得咱们大费心思。想來可发一笑。但又不得不如此。奈何奈何呀。有道是话好说。事难做。在这风雨江湖之中。要想一心无碍。实实不易。嘿。算计來。算计去。无非算计自己。烦恼來。烦恼去。都是浪费精力呀。”
郑盟主道:“无烦恼。怎來的觉性。不算计。亦难得平安。烦恼即菩提。咱们既然生在这世间。坐了这位子。也沒办法。就随它烦恼。安份守己地做个大俗人吧。”小晴黠然一笑:“嘻嘻。我看做俗人倒挺好的。有好吃好喝便高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比什么不喜不悲的强得多了。所以呀。我倒觉得您这一约挺好。见个面直接了当把话说开。省却了不少麻烦。京师又不是他聚豪阁的地盘。咱们又有什么不敢放开手脚的呢。”
荆问种笑道:“好。有豪快之气。哎。老郑啊。你这闺女。可比我家小雨强得太多了。”小晴受夸奖很是得意。往茶炉里铲了些新炭。拍了拍手绕回來。笑滋滋坐到常思豪身边。郑盟主眉头微微一皱:“这捣蛋鬼。你还喜欢她。我倒觉得小雨懂事多了。要不咱俩换换。”
小晴侧着小下颌。笑眼眯斜地道:“好呀。荆伯伯向來疼我们这些孩子。可不像有些人一天大事缠身。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能做他的闺女。可不知道有多幸福哩。”
荆问种大笑。
小晴道:“唉。我倒好。真换过來。小雨姐就惨喽。一个出家人。内心不得清静。还得照顾一个满身是事儿的爹。一大早儿起來就得给他淘米做饭。洗碗刷筷子准备三餐。至于油盐酱醋就更得精管。人家想的都是英雄伟业。哪知道家里有油沒米。醋卖几个钱。衣裳呢。这一天干净的正装要准备两套。闲服两套和一套睡衣。天暖了要减。天冷了要添。脏的呢要拿出來洗了。皱的呢。要拿去浆好再上焦斗烫平熨干。闲时外带还要再做几件新的裤褂。那外头成衣铺的买回來怎能合穿。來了客人要泡茶侍候。客人走了要送出门去。迎來送往的不能失了礼数少了风度。一句说的不对就得埋怨半天。啊哟。想一想就会头疼哩。唉。小雨姐。你真是太可怜了。”
她一串话连珠炮似的讲出來。居然压韵成篇。简直跟哼小曲一般。话里话外虽是在可怜荆零雨。其实不过是变着法儿地诉自己的苦。别人又怎会听不出來。荆问种大笑扬指:“老郑你看。说错话了不是。孩子挑你啦。”他拍拍膝盖。侧头瞄着小晴:“说起來啊。这孩子倒也真不容易。两只小手把这家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你省了多少心。多少力呀。你这当爹的可该好好疼呵她才是。”小晴很是自得。眯眼微笑:“嗯嗯。可不敢这么说。这普天下的子女孝顺爹娘。还不都是应该的。只不过有些人心里呀。这闺女早晚是别人的人。疼也是白疼。白疼不如不疼。就当个猫狗养着吧。每天扔口剩饭就成。”
郑盟主本來眼中有了几分温柔感慨。一听这逗气的话。鼻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再不看她。小晴端了杯茶悠然道:“唉。沒娘的孩子不值钱。自然也沒人愿理啦。看來还是小雨姐好。至少人家还有个石头哥疼她爱她。我就完啦。唉。沒有石头哥。要是有个粪蛋哥也好呀。早点嫁出去。免得有人操心女大不中留。”常思豪见她眼带笑意。不去瞅郑盟主。却把目光转向自己。心想:“你看我干什么。我脸是长得黑些。可一点也不像粪蛋。”
郑盟主皱眉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什么疼了爱的也是你该说的。”语声抬高。已有几分愠意。小晴嘟了嘴再不作声。常思豪向旁边瞧去。心想荆问种总能说句话打个圆场。然而却见他脸色也阴了下來。声音涩涩地道:“他俩感情虽好。却止于兄妹。怎可有私。小晴啊。这名节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家。可别学人乱说。”
常思豪见他表情肃郁。明显怀有反感。心想这当爹的不同意。小雨和廖公子的婚事可就不大好办。倒有点替他们发愁。就在这时。屋外隐约传來一声淡淡的冷哼。
郑盟主从茶盘上缓缓拿起一个杯子。提壶淋过。搁在案边。从容道:“外面很冷。进來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