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有句话叫,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我当然不会知道,在那天午夜十二点时,我的蛋糕,将会与亦洁的礼服一起破碎。
那些我们煞费苦心去制作的美好的东西,到头来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像一个笑话。
Chapter 3 谁也不知道的话,都跟你说了
在家里看着电视屏幕的我,抱着的那种眼神应该叫作虔诚。我的灵魂已飞出身体,到达不远处灯火辉煌的盛大典礼。婆婆应邀出席,亲自去到那边,着了一条黑底紫红千鸟结过膝裙,外搭皮草披肩。她很想穿亦洁设计的衣服,但亦洁只为超模身材的姑娘做衣服。她一点儿也不懂寻常女人,或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的需求。
“你怎样穿也不会好看的。”我亲耳听到霍亦洁这样对婆婆说。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婆婆相较于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来讲,风韵犹存,魅力独具。一生的荣华光景让她得以优雅地老去。在子女面前,她是个乐呵呵的妇人;在外人眼中,她是位高雅的皇后。
霍亦洁那样毫不留情地鄙夷母亲,却又回头说:“不要选那件蓝的,里料选得不好,磨得厉害。既然怎样都不好看,那至少选舒服的吧。”
她忽然神经质地问我:“Ali,它呢?它的感觉怎样?会不舒服吗?”
我答,不会不舒服。她已经用手摸了好几百遍,我亦亲身穿过一回。
我瞪着眼睛等在电视屏幕前。
来了,来了!
屏幕上的苏诺优雅地步上红毯,她看起来简直“美绝人寰”。裙子华丽、大气、梦幻、浪漫,经典的倒V下摆,白裙上点缀了大量玫瑰花瓣却丝毫不显得俗气。妆容同样亮眼,黑发整齐服帖地垂下肩头,雪肤似凝脂,嘴唇娇嫩红润。手包、鞋子,一律搭配默契。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招数,简单的黑白红三色,简洁得恰到好处,艳到无与伦比。
镁光灯闪耀,苏诺款款走过,摆出熟练的姿势。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里,生怕她走出岔子,礼服会突然撕裂。
然而,整个红毯展示顺利度过。
那夜,霍亦洁最终决定不去现场。她也没有同大家一起看转播,而是一个人缩在工作室里,不敢看,闭着眼睛祈祷上苍。
我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决定在婆婆和霍亦烽回家之前,先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端着精心准备的蛋糕,彩棒上有跳跃的烟火。
工作室一片漆黑,霍亦洁抱着双膝,躲藏在窗帘后面的角落。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烟火跳跃如萤,她从双膝上抬起头,憔悴、疲惫,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不敢高抬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惴惴地看我。数不清几个夜晚,她将睡觉的时间花在工作室里,只为完美。
我看着她的眼睛。
“你做到了。”
霍亦洁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结束了吗?”
我点头。
她猛地起身,险些把我和蛋糕掀个人仰马翻。她开始在一堆裁缝废料里挖掘手机。我很快意识到她是想在网上搜索对于她的作品的反馈。我没有阻拦,因为有信心那将全是赞美之词。尽管我认为她不该在乎别人的看法,那是凝聚了她心血的宝贝,无论别人作何评论,都不该打消她的骄傲。
我凑过去,和她一起看。
今夜红毯Top 10着装,玫瑰封后……
苏诺着Rigel Huo“花魅”装惊艳红毯……
创意“花魅”服,由120朵鲜嫩玫瑰织出最美梦境……
果然都是称赞。
我拍拍亦洁的肩膀。她手指疯狂滑动,在不同新闻条目间转换。
“别再看了,妈跟三哥回来了,我们去开香槟庆祝呀。”我敢肯定刚刚透过窗帘的车灯是他们回来了,于是拉着亦洁的胳膊。
小妹这会儿很是听话,居然就轻易地被我拉动了,跟着向前走。她真的还是个小孩子。
走到楼梯口,她定住脚步,一动不动。
我纳闷地回头,惊讶地发现她脸色煞白,眼睛大张,有如看见尸首。不错,即便对一贯歇斯底里的亦洁来说,那也实在太过吓人了。
“怎么了?”
她成了凝固的玉雕。
我夺过手机来看。
苏诺变身花仙子,素美倾城,灵气袭人。
这不是很好吗……
我接着向下读。
苏诺身穿Rigel Huo高级定制惊艳全场。不张扬不黏腻,青春好身材是最大的本钱,再叫这身恰到好处的少女心玫瑰裙一衬,娇嫩仿若花间一点露珠。跟着闪耀红毯的自然是年轻设计师霍亦洁,身为豪门千金的Rigel,才华惊人,曾以十九岁的年纪成为在纽约时装周开秀的最年轻的设计师。经历低谷的她,此番为时尚圈交出满意答卷,这灵感卓绝的作品让人联想起上世纪90年代鼎盛时期的Christian Dior……
“这是什么意思?”霍亦洁声音扭曲。
我不禁寒战,每当这个时候,就意味着她即将发作。
“是什么意思!让人联想起Christian Dior?”她开始吼叫,“说我模仿吗?说我抄袭吗?那全部是我的作品,我的!他们怎么敢这么说!”
“这显然只是记者在凑字数,没人真的这么想……”
我徒劳地安慰她,心底也知道还是无可挽回了。霍亦洁就是这样的性子,一百句的实质赞美,也敌不过一句的疑似诋毁。
霍亦洁眼睛血红,狠狠盯住我:“别假惺惺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我超烂的,我设计的都是垃圾!我再也不会成功了!”
她的偏执说来就来。
“亦洁……”
“放开我!”
那时我的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她用尽全身力气挥开,我重心不稳,踉跄几步,一脚踩空,仰面从楼梯顶端跌了下去。
车祸之后很久,都没那么疼过。
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第二遍踩碎。
霍亦烽接住我时,我脑袋还很清醒。
我揉着头,紧张地问:“我的脸,有没有摔坏?”这张动了多少手术只有医生和亦琛知道的脸,真的很容易摔坏吧?
霍亦烽后来笑话我很久,他这个糙汉完全不懂我的哀愁。
但在当时他还是有人性的,问我哪里痛,哪里最痛。我说,都还好。于是他用自己的方式检查我有没有断骨。人一生骨折次数应该是有定量的,我车祸中都用光了,因此这次跌下楼梯只有脚腕脱臼。
他将我抱到床上,打电话叫医生,之后不得不转身去控制住他几近癫狂的小妹。她几乎在用工作室的剪刀自残。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有一架飞机将霍亦洁接走了。
“妈,妈,他要把我送进疯人院去!救命……”
婆婆一定对霍亦烽又抓又踢了,她哭喊:“你放开我女儿!你这个不孝子,混账,你只会害了家人!你害得还不够吗?你连我也关起来吧……”
我后来在霍亦烽脸上看见几道血痕,知道都是婆婆的手笔。
“喂……”我问,“你疼不疼?”
“啊?”他若无其事地抹了把脸,“哼。”
我不知道这回答是什么意思。